殭屍堆裡的溫馨與愛情——我玩《惡靈古堡2》 (Biohazard 2) (1998)

打從第一眼看到那短短二十秒的開場動畫，你就知道《惡靈古堡2》不會讓苦等兩年的你失望——流暢的剪接、俐落的運鏡、振奮的配樂，整個檔次都不可同日而語。等到正式進入遊戲，嗯，畫面果然更漂亮，配樂聽起來更有味道，怪物種類也有更新，連殭屍的造型都變多了。於是你理所當然地認為，二代比一代好玩，就是這些隨著時代進步的技術優越所造就的。

當然啦，純遊戲元素的水準提升，確實是讓玩家更容易投入遊戲情境的重要因素。二代的畫面更加精細，我玩的 PC 版運用強大的解析度，彌補了 PS 平台沒有移植過來的漂亮色暈效果，而且無論是色調與光線對比，都處理得比一代自然多了，讓已經沒幾個活人的警察局，處處透著詭譎的陰森感。聲波的處理更是一絕，走在不同的地板上會有不同的腳步聲，每一個落地的彈殻聲響都象徵著你為生存而努力掙扎，再加上毫無預警破窗而入的怪物，伴隨著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這遊戲超級適合在三更半夜，關掉房間的大燈來玩，你會開始對身後窗戶外的動靜疑神疑鬼，然後被房裡任何你沒有預期的聲響（比方說一本沒放好倒下來的書），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噁死，嚇死，還是嘔死？

二代在怪物設定上也有相當的進展。怪物的種類變多不說，效果倒是做得愈來愈噁心了，什麼從嘴裡鑽進人體，孵化後把人從肩至腰撕開游出來的蛆啦，腐爛到活像人體解剖圖的裸體殭屍啦，舌頭長得像黏皮糖的人形鐮刀怪啦⋯⋯可惜一代 hunter 的斷頭絕技似乎成了絕響，不過取而代之的是你可以用霰彈槍把殭屍攔腰打成兩截，然後欣賞掉落地上的上半身還在用手肘爬行，想要爬過來咬你腳的景致⋯⋯沒辦法，這是我的惡趣味，我也沒說好東西一定要跟好朋友分享。 :-p

不過即使不賣弄這些「精緻的噁爛」，二代也有些精心設計的驚怖橋段，隨時準備出奇不意嚇破你的膽。穿透強固木板抓住你的殭屍手，瞬間切換特寫配上木板裂開的聲響，第一次你很難不跟著尖叫出來；看到窄小的停屍間裡突然爬起來的好幾具「屍體」，「死啊，完蛋了」的絕望在那一剎那攫住了你的心；玩到後來，就連腳下突然崩落的圖書館木頭地板，或是從水底倏地冒出來一口咬向你的大鱷魚，都嚇得你懷疑自己再這樣玩下去，會不會開始神經衰弱。幸好這場惡夢只持續一個晚上，而當你用遊戲外的一晚度過遊戲內的一晚時（第一次玩大概都要這麼久），你不禁揣想這些遭遇如果是親身經歷，會是什麼樣的感受。躺在變態警察局長辦公桌上的市長女兒屍體，不知為何第一個浮現在腦海中。

在一代只是行禮如儀的吃彈藥 boss 戰，在二代變成了戰鬥的重頭戲。 boss 的攻擊方式既多變又強大，站在原地硬拼火力的無腦打法往往是行不通的，玩家必須觀察敵人的攻擊模式，發揮打帶跑的戰術事先閃避，才能活著把擊敗 boss 需要的彈藥量打出去。二代這兩個像柯林頓緋聞案的女主角，不時冒出來困擾玩家的 boss ，都相當有威脅感：內建魔鬼終結者程式的風衣男老是與你狹路相逢，一記看起來連阿里都吃不下來的左鉤拳，不知為何 Leon 總是挨得住；至於注射 G-virus ，每次出場都讓你看到幾百萬年的天擇演化過程在幾秒內完成的 William Birkin ，一次比一次噁心，一次比一次難纏，每次打完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感慨。這真的曾經是人嗎，他現在又在想些什麼呢⋯⋯（喂你打電玩的時候都在想這些嗎？）

如果你覺得正常模式裡又要跑劇情怪又不密集，打怪打得不過癮的話，二代還有設計兩個純動作性質的迷你遊戲（ PC 版佛心來著，直接開放給玩家，不必像其它平台那樣得要拿高分解鎖）。「 Extreme Battle 」要玩家從研究所一路打回警察局，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武器，加上彈藥還是不太夠用，選擇有效的武器打正確的怪，這點功課還是要做的。這個迷你遊戲對我來說，主要的樂趣在於觀察 Capcom 在人物設計上的用心：女生舉起火箭筒的速度比男生慢，健壯的 Claire 又比纖瘦的 Ada 來得穩一點，然後我每次看到 Leon 拿著加長型的霰彈槍，一開槍就被強大的後坐力震得一副要摔倒的樣子就想笑——老兄你看看隔壁的 Chris 多專業，學著點好嗎？（拍肩膀大笑）至於「 The 4th Survivor 」跟豆腐模式，我覺得是給自虐狂跟神手玩的，很難看地勉強拖著一條命完成了 Hunk 的任務，然後看著豆腐手上的那把小刀⋯⋯我直接去廚房做麻婆豆腐切丁還比較快。 :-p

感人肺腑Ｂ級片

二代與一代相比，除了子彈給的稍微充裕，又沒有一擊必殺的驟死威脅，在純粹的生存驚怖 (survival horror) 成份上似乎略微遜色以外，從各個角度看幾乎都是一款「優質續集」：繼承前作之所以成功的因素，充分發揮後起者的技術優勢，推出一個至少滿足玩家期待，甚至還猶有過之的作品。但我總覺得我更能夠涉入二代的故事情境，不單只是它有個比前作更華麗的聲光效果而已。我後來是在那些連續看上個好幾遍，也不會覺得厭膩的 CG 過場動畫裡找到答案的：逼真的人物神情，緊湊的剪接手法，每個畫面都在說故事的分鏡，簡直像是在拍電影似的。

沒錯，拍電影。一代找來那些不知道從哪個社區大學戲劇班跑來的真人演員拍片頭片尾，只是假裝這是一部你可以參與演出的Ｂ級殭屍片的噱頭，但是二代卻是非常有意識地要做出一種電影感。舉凡類電影的推移鏡頭，大量的遊戲中對話，戲劇成份濃厚的配樂編曲，透露很多訊息的人物肢體語言，豐富的劇情推衍，無一不是用「這樣有沒有像在看電影」的思維製作出來的。我當然不是說電影比遊戲高尚，事實上我玩到好遊戲的機會，比看到好電影要來得容易多了，但這確實使得二代玩起來的感覺，跟一代截然不同。

至少二代回收前作舊梗用得很好。我其實是先玩二代再回頭補完一代，並不覺得有遺漏太多東西，除了看攻略在 S.T.A.R.S. 辦公室的掛畫前調查五十次，拿到一張很囧的 Rebecca 青春照，不禁要問「你哪位啊？」以外，沒有什麼銜接不上的地方——當然玩過一代的玩家就會發現很多溫馨的小彩蛋，像是 Jill 、 Chris 、 Barry 等人的辦公桌都會透露出主人的興趣與個性。從四處蒐集到的個人日記、職務報告與信函備忘，一代到二代之間這兩個月的事態發展，你也能大致拼湊出一個概貌，沒有演出來的情節你只能用想像的，那更讓人感覺有點毛毛的。記性好的玩家自然也會想起 Ada 口中的「男朋友」 John ，在一代裡的遺書中就有提到過她，見到死人的女朋友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不知為何有點人事已非的滄桑感。

二代使用一種「交錯呈現」的遊戲架構，讓玩家分別從 Claire 跟 Leon 的角度，來體驗同一段故事，比起一代 Jill 跟 Chris 各自為政的故事線聰明多了。二代的重玩性也比一代高很多，一代光靠一把換裝鑰匙就想賄賂玩家重玩一次有點沒誠意，二代的故事卻會隨著你選擇先玩哪一個角色而有所不同，兩套劇情兩個角色，一共可以陪你消磨四個夜不安枕的失眠夜晚。有點可惜的是你會發現，當其中一套似乎是「正常時間線」的劇情，各種轉折順理成章，也比較容易感動玩家時，另一套劇情就顯得有些不自然，過程不太有說服力，你也不太願意對裡頭人性的醜陋買單。

不過換個角度想，這兩套劇情都是根據同一個故事設定發展出來的，你可以當它們是平行宇宙，而當我覺得裡頭有一套比較美麗的同時，焉知另一套不是比較接近現實的狀況呢？事實上我甚至覺得，也許那套你覺得不美的劇情，才是一般人會照著演的劇本；不過我若要看現實人性的醜陋，直接答應打電話來的所謂「朋友」別有所圖的約會不就得了，還需要去 Raccoon City 體驗嗎？不，謝了，我寧願相信一個晚上的真心相待，可以讓人在緊要關頭改邪歸正，而不是只能被自私的人性擺佈你的命運。

無論你是從哪個角度來切入這個Ｂ級恐怖片的故事，它類電影的配樂編曲無疑地大大幫助你投入箇中情境。大量改成管弦樂編制的配樂，整體而言並沒有失去一代配樂原有的恐怖、詭譎與絕望氣氛，卻給故事增添了不少戲劇性。悠揚吹出二代主奏的長號，拉出在殭屍遍野的圍城中求生存的壯志；警察局內不時從背景冒出的鋼琴段落，始終挑動著你疑心疑鬼的那根神經；低沈嗚鳴的打擊樂諭示著暗處潛伏的致命殺機，簡直要把你壓得大氣不敢喘一聲，然而倖存者偶然相遇重逢的溫馨配樂，總是像穿透黑暗的一線光明，適時地稍微舒緩你快要崩解的理智。即使你已經很有沒有玩這個遊戲了，只要把配樂音軌獨立放出來聽，相對應的遊戲橋段總是毫無困難地浮現在腦海中。究竟是扣人心弦的故事賦予配樂戲劇感呢，還是感染力十足的配樂增添了故事的厚度？ Ada 究竟是真的愛 Leon 還是終究在利用他？這種事你怎麼分得清楚呢？ :-)

這就是《惡靈古堡2》，一個用拍電影的思維製作的動作遊戲。它做為一個動作遊戲是不會讓你失望的，但是它若有什麼真正讓你回味再三的地方——故事、人物、氛圍、感慨——那應該都是它電影化製作思維所造成的結果。把一代那些戲劇概論都該當掉的臨演裁掉，改用 CG 動畫搭配一批從加拿大請來的聲優，我想大概還是免不了有人會抱怨感覺太過Ｂ級片吧，不過那裡頭沒有我。我是說，你聽 Ada 語帶哀怨地道出那句 "I know I'm not capable of caring about anyone..." ，或是 Leon 捧著好人卡抱怨 "Is it just me, or does everybody always ignore what I say?" ，你都沒有一種躺著也中槍的同感嗎？不管你有還是沒有，我都要恭喜你，只是恭喜的理由不同罷了。 ^_-

（最後修訂日期： 2012.07.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