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3月25日 星期六

就是那道光……到底是哪一道?——電影《黑暗之光》 (1999)

《黑暗之光》劇照。

我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外面的天空灰暗陰鬱。今年整個三月幾乎都是這樣的天氣,雨要下不下,雲要散不散,讓人期盼著好天氣好走出水泥叢林,卻隨著一次次日落一次次失望。好像冬天已經走了,春天卻忘了來。這是一個被季節遺忘的月份。

這就是《黑暗之光》給我的印象。第一代的老國宅,斑駁陳舊的水泥色牆壁,不論是從狹小的天井望出去,或是寬闊的碼頭區所看到的,都是同樣水泥色的灰暗天空。就連那個被大雨噴得濕答答的學校簷廊,都給人一種莫名的暗沈感。印象中在整部電影裡,只有男女主角搭船出海約會的那一段是有陽光的,而這點陽光在撲天蓋地的沈鬱中,並沒有照耀黑夜的流星那樣的作用。我不禁在心裡啐舌:國片沒有市場是有原因的。即使我看了這部電影並不覺得後悔,但倘若我事前知道這電影是這種調調,我不見得會買票進場。

撲天蓋地的黑暗

女主角康宜是我們身邊到處都可以看得到的女孩。出身鄉下卻有很多都市女孩的特質:穿著洋基的T恤,看心情決定要不要戴假髮,全家人都講閩南語就她講國語,因為在臺北跟同學都用國語交談,習慣了。弟弟阿基存了一大堆保特瓶,拿去換了冰要跟姊姊一起吃(竟然如此古拙,著實嚇到我了),她卻嫌他煩,「你不會自己吃啊!」「我有事不要跟你一起吃,你出去啊……」而忽略弟弟想要的其實是「跟姊姊一起吃冰」。我們看到一個有點兇巴巴的,老是扯著嗓門喊出自己的感覺與欲求(面對愛情時例外),思考都走直線的女孩,而許多我們認識的都市女孩,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性格。

然後她碰到了一個帥哥,體格壯碩、略帶憂鬱的少年阿平。在父親的安排下,他到人生地不熟的基隆,投靠黑幫大哥討生活。聽得懂速度不太快的閩南語,自己卻不會講半句,換來的是大哥一句「幹你娘,真的碰到外省人」的咕噥。導演張作驥並沒有刻意去強調省籍之分,然而因為語言而被貼上「外人」的標籤,則大概是免不了的。會說閩南語或不會說,都改變不了他最後死於非命的命運,不過不會說閩南語的「外省人」,被丟到一堆臺灣人的黑道裡,只會給你一種更加沒有出路的感覺。

《黑暗之光》對黑道為了小弟爭風吃醋,大幹一場的「在地特色」,描繪得很傳神,對話的用詞跟態度都相當寫實。在這種情況下,女主角的愛情夭折了,賠上男主角一條命,很有自然主義的味道:即使你沒有犯下什麼決定性的錯誤,但是大環境不容許,你的命運就還是被決定了,就算是星光也拯救不了你。在故事中有兩次提到星星:一次是盲人太太問阿平星星跟月亮的色澤有何不同,他把頭伸出車窗外面,卻沒看到星星;另一次是阿平陪著康宜到天橋上,依然沒有看到星星。為什麼怎麼樣就是看不到星星呢?人活著的時候就是連一點光明都是奢望嗎?

「光」怪陸離

暑假要過了,愛情來了又走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在電影接近尾聲的時候,卻出現一幅很怪異的畫面:兩個死人從走進家門,跟大家對話如常。這並不是後現代,而是康宜的幻想,可是這個幻想有點莫名其妙,好像是為了要證明生命並非那麼絕望,才來上這麼一段。寫實主義除了描寫現實的殘酷外,確實也會寄予同情與憐憫,並且試圖找尋一個出路;可是在這部只有黑暗沒有光的《黑暗之光》,這樣的出路太薄弱,欠缺說服力。

最後我想說的是,儘管我很想要鼓勵走在艱辛孤獨拍片路上的電影人,卻很難興起想推薦給朋友看的念頭,因為這部電影的形式,似乎並不打算要讓觀眾好過。電影這種藝術,確實有它很重形式的一部份,但是很多人嫌臺灣的得獎電影難看,不就是因為它們很「難」被「看」懂嗎?但是只要經過看得懂的人指點,大部分的人都會發現,這些「難看」電影的導演所要表達的思想,其實並沒有那麼難解。那麼是什麼拒大眾於戲院之外?形式。我能夠了解什麼是「美學堅持」,但是有的時候能不能試著簡單一點?包裝可以增加禮物的價值感,但三十層的包裝紙就很惱人;而當觀眾對於包裝厭煩時,裡面的東西再好,都沒有意義。

(最後修訂日期: 2010.05.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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