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電影配樂一旦離開電影,就會失去它本來的魅力,但是 Jon Brion 為《心靈角落》 (Magnolia) 譜寫的這幾首配樂,不但沒有這個問題,而且還能一聽再聽,讓你思索的比電影告訴你的還要多。
Jon Brion 是 Aimee Mann 頭幾張專輯的製作人,跟 P. T. Anderson 的工作關係也很有默契,他完全捕捉到導演想要表現的那個氛圍,用相當低調不搶戲的方式,把配樂墊在劇情底下,增加故事的張力。但是這張由八十人標準編制管弦樂團演奏的配樂專輯,卻把一種都市傳奇的史詩味,寫進這部表面上十分凡俗,柴米油鹽一點也不史詩的電影裡。這其實也正是 P. T. Anderson 拍攝《心靈角落》時,想要達到的境界:把一個現代生活的浮世繪拼貼圖像,處理得彷彿這是一段史詩般的人性旅程似的。他確實辦到了,而 Jon Brion 的配樂也追上了他的腳步。
很奇妙的一點是,我們在 Jon Brion 這幾首電影配樂裡,既看不到他的愛將 Aimee Mann 的半點影子,也感受不到他深受其啟發的 The Beatles 風格,甚至也不是那麼像經常被拿去做類比的 Philip Glass 。但是反過來說,他把這幾個音樂家的蘊涵完全消化吸收: Aimee Mann 的犀利針砭、 The Beatles 的溫柔共鳴、以及 Philip Glass 的極簡形式,全部內化在他自己的作品中。聆聽這張有時跟情節稍微有點反差,顯現一種淡淡諷刺味,有時卻又完全契合劇情,把心靈震盪強化到你快要無法承受的電影配樂專輯,你並不會像故事裡的人們那樣神經緊繃、瀕臨崩潰,但是一顆心卻會被懸在半空中,直到你了透箇中滋味為止。
第一軌〈 A Little Library Music / Going to a Show 〉,就相當有代表性:中音階的小提琴與中提琴,搭配籠罩在後的管樂器,帶出沈重的人性主題,然後也不拖泥帶水地,很快進入節奏略為明快的部分,就像流轉不息的長河一般,穩定但是沒有絲毫商量餘地地,捲著你的生活隨波逐流。小提琴部拉出表面的主弦律,中提琴隱約在下,彷彿一股暗流般蓄勁;偶爾穿插進來的簧管樂器,則若隱若現地探頭出來,為樂曲的走向增添幾許不確定的感覺。
整張電影配樂專輯的編排,跟開場的第一軌有著類似的特色。比較長的曲目(像是第二軌〈 Showtime 〉)用來鋪陳敘事,雖然是以重複的樂段堆疊,但是每一次重複都會稍事更動,施放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比較短的曲目(像是第三軌〈 Jimmy's Breakdown 〉)則用來描述角色的內心狀態,通常都是用拉長的單音,營造出陰鬱深邃的沈澱感。每當中提琴與低音銅管低聲嗚鳴時,你彷彿看見了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人心,一片片崩解的畫面;偶爾悠揚響起的小提琴與法國號,就像是想要突破圍困卻無力提振一般,最後又頹唐了下去。掌握到電影中心意涵的 Jon Brion ,無論是編曲結構、器樂使用、節奏交替、還是強弱呈現,都緊扣著電影的故事本質演繹伸展。這使得這些管弦樂曲不但成為極為稱職的電影配樂,這張專輯單獨聆聽的時候,也是極佳的沈思伴奏。
如果有一天我必須要在人前崩潰,我會希望有人幫我放一下這曲〈 Stanley / Frank / Linda's Breakdown 〉,這樣我會崩潰得比較理直氣壯。不過即使你覺得沒有必要崩潰給別人看,這張電影配樂專輯還是很適合伴隨你,思索關於那些令人很想崩潰的人事物——生活在這個木蘭花的世界裡,相信我們會經常有這樣的需要,不管你想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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