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爛續集電影——電影《大法師2》 (Exorcist II: The Heretic) (1977)

雖然說好了不要浪費時間談論爛電影，但我很願意為《大法師2》破個例，因為這部片我第一次看的時候，他媽的把我嚇壞了——我當然知道十部續集九部爛，但這部在不知道哪個單位編纂的「史上五十大爛片」名單中名列第二，僅次於永垂不朽的爛片典範《外太空九號計畫》 (Plan 9 from Outer Space) 的電影，真的差那麼一點就要脫離地球人的理解範疇，進入不可思議的境界了。當你以為什麼爛片你都看過，嚇不到你的時候⋯⋯

《大法師2》在紐約試映時，引發全場觀眾毫不留情的訕笑，而帶頭第一個笑出來的，據說是第一集的編劇 William Peter Blatty 。第一集的導演 William Friedkin 則是在 Technicolor 影片公司，看了剛送洗完成的第二集底片，不到半小時就崩潰了。「我好像在看車禍現場似的，有夠恐怖的。這完全就是個笨蛋搞出來的一沱塞，那笨蛋叫 John Boorman 。平常你不應該這樣指名道姓，但在這個情況下不說不行。大爛片，爛透了。」

這兩位威廉先生也許跟大法師關係過密，不夠客觀，但是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或者至少他們的反應很直接：《大法師2》發片當晚，觀眾真的把手邊的垃圾往大銀幕丟過去，大罵「去死吧， Boorman ！」「他媽的爛片！」《大法師2》也因此創下了美國影史上一筆很難得的記錄，在首映後的第二天緊急全面回收拷貝，送進剪接室死馬當活馬醫。不過你若從頭到尾看完這部電影，還能夠保有最後一絲理智的話，你就明白什麼樣的神鬼剪接也無濟於事。

好心拍爛片的極致

《大法師2》就是一部這麼糟糕的電影，但是當我再看第二遍時（我沒有瘋掉，我只是好奇它怎麼可以這麼爛），我心中不禁開始升起一股淡淡的疑惑：這部電影有原班人馬，有金獎大牌，有不亞於第一集的製作預算，甚至還有 Ennio Morricone 大師的配樂，簡直可以說滿手的好牌，怎麼有辦法拍得這麼一敗塗地？

我想這種事你還是先相信專業意見，也就是 William Friedkin 直言不諱的那個點：誰來告訴我電影公司為什麼要找一個極度討厭前作的人，來做續集的導演？ John Boorman 超討厭《大法師》的，認為它沒有靈魂、賣弄噁心、缺乏深度。他起初一點也不想拍《大法師》的續集，但是他看了編劇 William Goodhart 的劇本後，覺得這或許是一個撥亂反正的好機會，他要反撲前作裡的醜惡與黑暗，拍出一部有正面教化意義的電影。

所以他就接手了，在第一個小時裡成功摧毀了前作的所有設定，以及它之所以那麼成功的戲劇因素：架構一個寫實的居家生活，刻畫出有血有肉令人同感的角色，然後透過精心設計的運鏡與場面調度，說服觀眾這些不可思議的事件真的有可能發生，從而將莫名的恐懼投射到自己的生活中。第二集完全反其道而行，因為 John Boorman 真的討厭死第一集了，但這並無法解釋他為什麼會覺得在昏暗茅屋裡的巫毒吟唱聲中進行驅邪儀式很有內涵，心理治療診所裡頭有幾百個會看見自己投影的鏡子很健康，以及一段冗長到足以治癒最頑強的失眠症的催眠橋段很有深度。這些情境、這些事件，沒有任何讓你可以感同身受，投射到自己生活裡的地方。

我可以輕易舉出二十三個讓觀眾無法置入的元素，不過我想直接把故事劇情整理出來，你會更容易懂我的意思：

1. 第一集附身在 Megan 身上的惡魔叫做 Pazuzu 。（帕祖祖⋯⋯聽起來好恐怖呀！）
2. Pazuzu 是一隻會飛的超級大蝗蟲。（哇！好特別的惡魔呀！）
3. Pazuzu 最擅長製造的災難，就是召喚蝗蟲席捲非洲村落。（哎唷，我被漫天蔽日的特效嚇死了）
4. 可是有一個叫 Kokumo 的小男孩，有能力阻止 Pazuzu 危害人間。（好一個救世主呀！）
5. 所以 Pazuzu 就去附他的身，可是被 Merrin 阻止了，從此結下樑子。（大法師超忙的）
6. 因此要對抗 Regan 體內的 Pazuzu ，就要先找到 Kokumo 。（等等⋯⋯你怎麼想到這招的？）
7. 所以主角得去非洲一趟，找到 Kokumo 對抗 Pazuzu 。（但是劇組沒去出外景，而且他們覺得只要把天空塗成暗紅色，看起來就不像棚內搭的）

如果你期盼這會跟第一集一樣，整個劇情張力在後半段爆發出來的話，這是你在第二個小時會看到的發展：

1. 找了半天找到的 Kokumo ，原來是個昆蟲學家，他在研發「好的蝗蟲」，希望用來代替壞蝗蟲。
2. 回到美國的主角沒來由地中邪了，失魂落魄地前往當年出事的華盛頓特區鬼屋。
3. 幾個女人前腳後腳趕到，但是 Regan 的保姆沒來由地放汽油自焚。
4. 整棟房子被蝗蟲風暴拆了個稀巴爛，最後被起乩的 Regan 作法收服。

你注意到我都沒有在評論了嗎？因為我也無言了，不知道要怎麼看待這個天馬行空，完全無視觀眾想法、理性邏輯、以至於宇宙定律的故事。可是你知道嗎？這一切莫名其妙的不知所以，都還比不上下面這些台詞讓人覺得神經繃斷：

「 Merrin 神父，請別讓你的努力白費了。與我同在吧！」
「你是基督的尖兵，你一定要擔負起這個責任！」
「放鬆⋯⋯深入⋯⋯放鬆⋯⋯深入⋯⋯再深入⋯⋯然後放鬆⋯⋯」
「醫生，妳的儀器以科學方法證明了 Regan 體內困著一個魔鬼！」
「 Pazuzu ！空中飛翔邪靈之王！」
「我們希望透過科學的方式，讓這些蝗蟲永遠做一隻樂天知命的好蝗蟲。」
「我現在瞭解了，世界上還有科學不能解釋的事情。」

沒錯，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事。科學無法解釋好幾度入圍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 Richard Burton ，為什麼整部片都在對著鏡頭呆若木雞。科學無法解釋才剛從《飛越杜鵑窩》 (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 抱走小金人的 Louise Fletcher ，明明演得很用力，卻只讓你感慨她真的不是 Ellen Burstyn 。科學當然更無法解釋為什麼當年天真爛漫的 Linda Blair 變成了一個狐騷辣妹，穿著毫無必要的露背裝，拖著青春的肉體晃來蕩去，而 John Boorman 還在說他自己有女兒，他不想拍一部虐待兒童的戲（那麼意淫少女就可以嗎？）。

一切可以造就一部好電影的成功因素，在《大法師2》全都崩解得體無完膚，你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也只能把責任全部推給 John Boorman ——他真的有夠討厭《大法師》的，討厭到不惜用自己的失敗來毀滅這個系列。但他既不像 Ed Wood 那樣毫無才氣，也不是沒有拍片理念，怎麼有辦法失敗得這麼讓人情何以堪？始終搞不懂箇中原委的他，找出來說服自己的一個說辭是：他沒有給觀眾他們想要看到的（恐怖片）。但是倘若你跟我一樣，冒著很沒氣質地破口大罵的危險看完這部片，或起碼耐著性子把這篇文章看完的話，你就知道觀眾會感到這麼憤怒，並不是因為沒被嚇到，而是因為他們覺得這部片污辱了他們的智商。我想這才是說教真正讓人厭惡的地方——人們不是不想聽道理，人們只是更不想被你當成白痴。

（最後修訂日期： 2012.07.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