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1日 星期一

會驚喜,就不是挪威人——我讀《驚喜挪威》

《驚喜挪威》封面

跟我的文章跟得比較久的朋友,應該知道我是半個挪威控。我的部落格叫「北國極境」,因為我幾乎總是在一種北緯 69 度的十二月的心情下寫作,我習慣把所有的事物放冷了再處理。我甚至覺得我以前應該是當過挪威人,只是當個挪威人能學習的大概都已經學到了,所以這輩子換個很難當的台灣人來學習。但是每次我把這個想法說給台灣人聽,大家永遠都是一副鴨子聽雷的茫然表情,好像我剛剛講的是挪威話。

台灣人是搞不懂挪威人的。吳祥輝書寫挪威,可以寫出大家都知道挪威的貴死人生活費,所有的消費額都很像新台幣,所以你很容易忘了其實要乘以五,沒幾天就破產了;他可以寫出挪威出了城鎮就近乎了無人跡的極地風情,走上三五十公里才碰到另一個人類,是在挪威旅行的家常便飯;他可以寫出各種國際組織認證過的烏托邦指數,以及生活在這個烏托邦裡的人,把象徵死亡的墓園帶進生活的貌似豁達。這些與台灣大相徑庭的生活經驗,對於沒有去過挪威的讀者來說,是有些新鮮甚至有點獵奇的;不過任何一個稍微有些文字能力的部落客走一趟挪威,照樣能夠敘述出這些生活的表象,自己有認識挪威朋友的吳祥輝,似乎並沒有展現出他比其他人更高明的見解。

就以作者最擅長,也最不容易控制自己收斂的「旅行政治文」來說吧,他有說到一些台灣人很難想像,相當有意思的政治歷史。挪威當年要從丹麥獨立時,幫助他們脫離丹麥的瑞典國王,自己不准他們獨立,派兵鎮壓;但他畢竟是個對挪威人還算友善的好國王,所以挪威人不但今天把他老兄的銅像放在王宮前,還把首都最繁華的一條路以他命名——以台灣為例的話,差不多就是把台北忠孝東路叫做江澤民大道的概念。後來當挪威要從瑞典獨立時,自己沒有王室的挪威,就從丹麥借了一位王子過來,加冕成為挪威國王——以台灣為例的話,差不多就是台灣獨立時,跟日本天皇借個皇子來當總統的概念。瑞典雖然接受了挪威獨立的事實,但心裡老大不高興,挪威人應付昔日宗主國的方式,是把他們家的公主迎娶過來當太子妃——以台灣為例的話,差不多就是連勝文娶胡錦濤女兒的概念。把挪威近兩百年的政治歷史換到台灣的時空,盡是一些看似匪夷所思,其實是開放不設限的思維下,所能找到最巧妙的應對辦法;然而就連這麼愛從遊記裡扯回台灣政治的吳祥輝,都沒有辦法告訴你挪威人是出於什麼樣的思維模式,想出這些台灣人難以想像的政治安排,因為他搞不懂挪威人。

搞不懂挪威人的作者,硬要解釋挪威人的思考模式,就搬出了一套「洋特法則」 (Law of Jante) ;這套法則洋洋灑灑一共十條,總結來說一句話,就是「不要以為你很特別,你比我們都還要優秀」。你確實可以在這套法則裡窺見一些北歐人的人格特質,但是作者卻導出一些你怎麼看怎麼奇怪的解讀,像是挪威人看到鄰居買什麼自己也要跟著買,一天吃幾餐不可以比別人多或少,你結完帳沒人會跟你說「謝謝光臨」或「歡迎再來」,因為他們並不在乎你,沒有誰是特別的,包括他們自己在內。這當然不是真正的挪威人價值觀,因為作者並沒有參透蘊藏在那句話底下的中心思想:每個人都有一套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沒有人有權利或義務去教人家怎麼生活,除非他自己想要。

那就是為什麼吳祥輝書寫挪威,寫到最後一定會走鐘去,因為他再怎麼樣特立獨行,還是道道地地的台灣人,他那個屬於北緯 25 度的六月的熱情靈魂,很難發現挪威人之所以能夠特立獨行,正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特立」,也不覺得自己有多「獨行」;生活就只是這樣,本來也就應該這樣。看不透這一點,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為什麼挪威人不想當兵時,可以隨便講一個他真心認為不想當兵的理由,也不會有任何人覺得你這樣想有什麼不對,而這麼一個「開放」國民不用當兵的國家,大家卻比誰都愛國——因為這個國家本來就很值得國民去愛啊,而且是「我」想要愛這個國家,哪裡還需要什麼為什麼?

(最後修訂日期: 2015.07.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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