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11日 星期二

關於「想結婚」的那些鬼故事——電視劇《熟女真命苦》(anego~アネゴ~)

《熟女真命苦》劇照

被緯來日本台用五字訣總結為「熟女真命苦」的《 anego 》,有著許多職場愛情輕喜劇的包裝。主人翁野田奈央子在一間感情一團融洽的商社工作,同事下了班經常相約去居酒屋,站著喝上一杯啤酒,在這祕密基地交換著各種心情想法;奈央子每一集開場對著鏡頭,打破第四道牆的內心剖白,散發著朝氣蓬勃的謎之風采;她在愛情博弈的場合,女生那些實實在在卻不便言說的內心 OS ,透過字幕大量披露在畫面兩邊,讓人看了不禁會心一笑。整齣劇極力營造出一股欣快愉悅的輕盈感,宣揚 OL 人生如何歡樂繽紛,鼓起勇氣往前進就對了,包你事業愛情兩得意。

然而這劇呈現在螢幕上的氛圍愈是歡快溫馨,我內心不寒而慄的悚然感就愈是濃厚,而我大概知道為什麼:《 anego 》表面上在塑造輕熟女自信昂揚的職涯生活,實際上卻緊緊瞅著「結婚」兩字死命不放——不是愛情,不是幸福,就只有結婚。這個劇本對於超過三十歲的職場女性,如何在公私領域過得順心如意著墨不深,卻處處彌漫著一股渴望婚姻的焦慮,急著在身價跌破大盤價之前,找到理想對象獲利了結。在這個不言自明的指導原則之下,女性進公司上班似乎就只是為了釣張長期飯票,即使未婚夫在外頭搞上其他女人也無所謂,「好不容易才抓住這個,我才不要落得跟你一樣」;隨波逐流跑去相親,在對象頭上打上一堆圈圈叉叉逐項評分,卻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你自己的心情又是怎樣呢?幸福是勉強不來的吧?」;自覺愛情選擇權快要過期了,說服自己鼓起勇氣跟年下男求婚,即便這是倘若自己年輕幾歲,絕不會接受的結婚對象。

「我沒有找到新的自我,也沒有人將我從這裡帶走。」

在這既徬徨又卑微的心情下,奈央子對著眼前三個潛在的婚配選擇躊躇難決。家裡安排相親的高學歷公務員,是最穩妥的保底選項,然而這顯而易見貼近現實的答案,並不是戲劇治療想要提供給觀眾的安慰劑;於是編劇安排了相親對象舊情未了的因素,讓奈央子成人之美選擇放手,很方便地規避了女生是否應該順著心之所向,勇敢地給現實條件具足,卻沒有心動感覺的對象打槍的難題。相對而言,奈央子對於彼此有著好感,但是既年輕又欠缺經濟條件的後輩黑澤,則是一邊享受著大嬸被小鮮肉垂涎的虛榮,一邊給對方設下種種心防;她只有在情感層面脆弱無助,婚配選擇走投無路時,才會短暫地勉強自己接受年下配,因為即便有著赤西仁無敵俊俏的顏值加持,編劇也無法漠視結婚終究是一筆經濟帳的現實,不敢鼓吹觀眾隨心所欲唯愛是從。

於是《 anego 》真正的婚配難題,實際上只有一個:她是否要違背自己絕不搞不倫戀的原則,跟三高條件俱足的已婚男性交往。他成熟穩重、幹練世故、勇於擔當、經濟獨立,而且跟自己情投意合,已婚的身份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唯一阻礙;於是到了 33 歲終身大事依然沒個著落的奈央子,決心不再首鼠兩端,不斷錯失眼前的幸福,「就算會讓他人不幸,我也不想再放過了。」然而 21 世紀顯然還沒準備好給婚外情除罪化,因此三高男只能夠成為一個用情不專的花心蘿蔔,讓奈央子從自己是對方唯一真愛的迷思中解套,順理成章地放下這段不見容於主流價值的不倫戀。編劇貌似給了奈央子好幾個結婚的可能選擇,可是實際上無論是哪個選擇,這個劇本都沒有跟反對意見對做的勇氣,讓主人翁做出義無反顧的抉擇。

奈央子在戲劇尾聲,上台做了一篇「結婚不是終點,更不是避風港」的漂亮文章。「幸福不是不顧前後去追求的東西,更不是拼命爭取得到的東西。幸福就在自己身邊,只是我從沒注意到而已。」話說得瀟灑自在,結論卻下得十分蒼白,因為我們只看到她死命地想要往婚姻裡頭鑽,然而她既沒有真正愛過任何一個可能結婚的對象,也不是感受到什麼一期一會的幸福,說穿了就只是寂寞難耐,希望有人來愛自己,然後想用婚姻這個框架把對方綁住,強制對方永遠愛她。這就是為什麼即使這個劇本也有呈現「結婚了問題也是一大堆」,「看似幸福的女人也是不幸福的」這些面向,然而每個女人依然信仰著命中注定的愛情;每個妻子都這樣想,每個談不倫戀的女人也都這麼想,然後用這個想法套牢她們認定的男人,再回過頭來把自己也給套死。

看看三高男的神經質老婆繪里子,那就是想要把對象連同自己,用婚姻永久綁定的女人的可悲面目。我們將心比心,似乎不太能責怪繪里子老是把事情搞得雞飛狗跳,因為她是那麼「愛」自己的丈夫,把他視為真命天子,一心想要守著這窗明几淨的婚姻生活;然而正是她這密不透氣的一門心思,讓丈夫愛她愛得心很累,愛得喘不過氣,愛不動了就只能逃到外頭去,在別的女人身上尋找喘口氣的空間。《 anego 》試著為適婚年齡即將逾期的大齡女子,在婚姻之外找到安身立命的別種可能性,因此繪里子的神經質突然好了,奈央子也離開她任職十載的公司,她們都勇敢地為自己的人生按下重啟鍵,迎接未知但清明爽朗的嶄新人生。這是我很願意買單的人生觀,然而瀰漫在我腦中為婚所苦的悲催印象告訴我,這戲並沒有說服我,女人如何能夠從「結婚=幸福」的概念裡超拔出來。而且你有注意到嗎?這個等式裡頭沒有愛情。(茶)

(最後修訂日期: 2024.0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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