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坐在電影院裡將近兩個小時,不知道在挑戰的是自己的文青神經,還是對抗無聊的本事時,你不禁要想:那些說這部電影多麼美麗、豐富、發人深省的人,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但你也不敢隨便說這電影好無聊,因為這個 Abbas Kiarostami 好像頗有來頭,你要是跟很欣賞他作品的人說你看不懂,他搞不好會用一種好像你說你謀殺了一個嬰兒的眼神看你。電影圈裡很多這種人,覺得看不懂好片的人都是殺嬰犯。
於是我權且按捺住看無影的心情,試著從中挖出一點意義。風沙、紅土、牛羊。藍天、孤樹、烈陽。《風帶著我來》像是一場不情願的旅行,把你帶去一個既陌生,也不是很感興趣的地方。你要花上一點時間,才逐漸搞清楚主角一行人(很妙的是除了主角以外,其他人始終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來到這裡是有任務的,似乎是在等一個病危的老奶奶歸天,以便拍攝當地的神祕葬儀。但是老奶奶老而不死,他們只能被動地坐著等待,原本預計兩天收工的,卻被迫停留了兩個星期。然而那有差別嗎?這個地方看起來兩百年都不會有什麼改變,而你有種老奶奶永生不死的錯覺。
電影裡除了主角是職業演員以外,其它所有人全都是當地民眾;雖然有個淡淡的情節,但是銀幕上發生的很多事情,也不是場面調度安排好的,因為 Abbas (中文資料通常都叫他阿巴斯,我也就跟著沿用吧)認為導演既沒有必要安排好一切,也沒有義務詮釋、揭露什麼,他只想要邀請觀眾,一起參與電影裡的時空。用劇情片的方式來拍紀錄片,或是反過來講也行。
所以你愈看愈覺得,《風帶著我來》的確很像你的某些旅行:你前往某個地方,預期你會看到、得到一些什麼,然而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事物,是為了你而存在的,它們就只是存在於那裡。電影裡有時候把畫面拉得很廣角,讓主角在整個客觀的大環境中,只佔一個很小很小的比例;有時卻又把鏡頭拉到第一人稱,充分展現做為一個人的主觀,去「看」天地間的包羅萬象。我想 Abbas 確實用他的電影鏡頭,描述了人的主觀意識與客觀事物之間的關係:你可以看,可以評價,可以互動,但你沒辦法期待事情應當要如何發展,人家應該要怎麼反應。
「無心」之旅
來接待他們的小男孩,有問有答,回答正確,但他對這些客人並不好奇,幾乎沒問過什麼問題,整個心思有七成是放在準備學校的考試上頭。村裡其它人就更明顯了,叫戴眼鏡穿牛仔褲的主角「工程師」,對他禮遇有加善盡地主之誼,但是主角一拿起相機,不給拍就是不給拍,連個理由都不用給。他們對你有著來者是客的基本善意,但除此之外沒有多的;你對他們有什麼想法,是好是歹,他們壓根不在意。起初你會覺得有點自討沒趣,但逐漸地你會開始反思:對呀,他們幹嘛要理我,我又憑什麼覺得他們應該要怎樣怎樣?
在理應是這部電影的高潮處——如果一個烏七抹黑的長鏡頭也能稱為高潮的話——主角對著在暗穴裡幫他擠牛奶的少女,朗讀一首據說是伊朗知名詩人的詩句,那裡頭蘊涵著期盼著掙脫束縛,突破隔閡,相遇交流的意思;然而少女卻用行動表達了她對「對牛彈琴」這句成語的詮釋,自始至終不讓你看到她的臉,對於藉問芳名也置若罔聞。有些人寧願一輩子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而你好像也沒什麼立場去幫他們可惜。
這種稱不上善意或惡意,就只是存在於那裡的隔閡感,以一種很妙的方式傳達給觀眾:村裡手機收訊不佳,每當有人打電話給主角,他就必須小跑步到車上,開過迴旋的荒漠彎路,到山頭的高處收訊,過程中還不時要對著聽不到來電的手機喊話,說聽到聲音請不要掛斷,要是斷訊了麻煩再撥一次。當我第四次看到他開過同樣一條上山的彎路(如果我抵抗睡魔失敗的那十幾分鐘沒有多跑一次的話。是的,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真的睡著了),跟電話另一頭進行完同樣令人疲倦的溝通後,我的感覺跟他隨腳挑翻,掙扎著要翻回來的旱龜一樣。溝通經常是一件讓人覺得很徒勞的事呀,你努力要讓別人瞭解你而不可得,而你想去瞭解別人,他們卻 don't give it a damn.
這部電影很容易悶死走錯放映廳的觀眾,不過它起碼教會我一件事:下次旅行到一個不知該拿它如何是好的地方時,也許沒有態度就是最好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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