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0月3日 星期二

寂寞芳心,沒有俱樂部——電影《獨奏的樂章》(Solo für Klarinette) (1998)

《獨奏的樂章》劇照

在探討這個故事裡頭幽微的人性之前,我們先來聽一段女主角 Anna 導覽解說的愛情悲劇:

「這是最有名的南太平洋公主,娃安諾麗亞。她被英國船長綁架,他想把她獻給女王,然而他愛上這名美麗的俘虜,回國後仍把她留在身邊。她因思鄉而病重,船長見到死神降臨,獻上黃金與財富,求死神饒她不死。死神想了一下,說:『我若不能擁有她,那你也不能。她若愛你,決定與你廝守,她就屬於你,否則她就是我的。』

於是他們出發返鄉。但娃安諾麗亞並不相信,船長真的肯放她自由。在最後一晚,她在酒裡下了安眠藥,趁船員們熟睡時打開艙門,讓他們在睡夢中淹死。當娃安諾麗亞游上岸時,死神站在岸上狂笑。死神說:『要是你相信船長,就什麼事也沒有了。你必須相信愛情。現在你們倆都屬於我了。』這就是娃安諾麗亞的故事。」

即使是這麼簡單的故事,也可以有不同的解讀。當你為娃安諾麗亞無法相信愛情喟嘆不已時,我卻在想這位船長有做了什麼,足以讓娃安諾麗亞應該要相信他——你若沒有拿出絕大的誠意與真心,人家憑什麼要相信你?這個悲劇也許令人唏噓,卻幾乎是必然的,因為人真的很難相信另一個人,會對她這麼好。

瞭解了這個悲劇的必然性之後,我們就可以來看這部包裝成一部懸疑片,骨子裡卻在探討寂寞人心的電影,到底在描寫些什麼。兇手從一開始就昭然若揭,但那一點也不重要,甚至連辦案的男主角,最後會假公濟私都用不著猜。比較重要的問題是,他為什麼會在一個辦案對象身上,投注那麼重的感情。

我們很快發現男主角 Bernie ,是一個面臨中年危機的徬徨男人,家庭不和,工作上也得罪人。劇本讓他多用簡單的自白,來敘述自己的苦悶與無助,然而這些卻比不上他被老婆從家裡趕出來,住旅館召妓那一幕,來得讓人為他感到同情——他對人家幾乎是用強的,但那大概是我見過最悲哀的強暴犯了,那只顯露出他不知道如何尋求慰藉。

直到他為了辦案,開始跟尖神祕的紅衣女子 Anna ,看到她的各種面貌:一個博物館導覽員,講故事時散發著迷人的知性美;一個事業有成男人的前妻,你永遠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天就突然不愛她了;一個在尋歡場所裡企求寄託,但總是只能找到貪圖肉慾的下等貨色的脆弱女人。於是你突然想起,嘿,我也很有魅力,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家庭突然就不要我了,而我仍然想要愛人與被愛。

他們就這麼在一起了。你甚至不用去問,刑警跟嫌犯談戀愛可以嗎,這種煞風景的問題。整部電影在一種幽暗的照明中進行,就像心境深陷於孤寂黑暗之中的男女,是那麼地想要抓住光明的浮木;真的抓到了,又覺得不踏實,很沒有安全感地懷疑自己怎麼有可能這麼幸運,這樣的幸福早晚要離她而去。你聽著 Anna 打電話跟自己家裡的答錄機告白,然後恐慌地發現她在講的,竟然是你渴望愛情又沒自信時的那份心情。對,你我都當過 Anna ,也許現在有時都還在當。

故事發展到攤牌時刻, Bernie 當著 Anna 的面,把最後證據的留言錄音帶毀掉。「每天都有人在告白,說的全是廢話,都是胡言亂語。」我想到我以前說過的那些廢話與胡言亂語,我相信你也想起了你說過的那些。對,你我不僅是 Anna ,也是 Bernie 。

這個版本的故事結局是:船長拿出了絕大的誠意與真心,但娃安諾麗亞卻還是無法相信愛情,於是死神擁有了她。我想這裡頭是有幾分無奈的真實:即使真有人對你這麼好,你還是難以相信。我一直在想這個故事的結局,有沒有不要那麼晦暗的可能性,但怎麼想都覺得太過一相情願。也許從害怕寂寞或尋求慰藉出發的愛情,終究難以完滿吧,因為你心裡其實很明白:你只是不想面對內心的那片陰影,不管那片陰影是什麼。

(最後修訂日期: 2011.11.17 )

1 則留言:

  1. 當年我看這部電影,覺得非常非常的 personal 。現在比較沒有那種感覺了,但好像並不是因為我超越了那種寂寞,而是因為我發現,那種寂寞哪裡 personal 了,根本是一種普世的存在。

    這電影不是專門在描述我的困境,這個事實讓我感覺更寂寞了。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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