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這種簡單易懂的藝術,會在十九世紀取得文學的主導地位,不是沒有道理的。不過小說真正吸引人的地方,還是在於它承繼自戲劇的核心特質:它表面上是虛構,內容卻總是取材自真實,而且最終似乎總是比真實還要真實。要解釋這中間的弔詭,光靠羅蘭巴特這位法國佬是不太夠力的,你得再叫上傅柯跟德希達這兩個法國佬才行。不過有沒有不必把事情搞得這麼語言學蛋頭,平常人類也聽得懂的說明方式呢?
簡單來說,現實總是複雜的,但是現實裡的真實卻往往十分單純,單純到像位裸體的姑娘似地,讓大家為她覺得很不好意思,於是就找些衣物幫她遮掩一下。小說一方面去除了不必要的蕪雜枝節,讓讀者更能夠專注於它要探討的主題,一方面又要裝模作樣地說「如有雷同,純屬巧合」。於是小說就成為社會批評家最方便的武器——當然有的時候也會淪為挾怨報復的工具。你我當然知道 Doctor 嘔心瀝血之作《 Phontons Be Free 》,並不是要刻意影射什麼不可告人的內幕,但每個小說家跟他們的讀者都知道:「我寫我知道的人事物。」虛構的從來就不是虛構。
掐指數一數, "Author, Author" 至少回收了 VOY 七個以上的精彩故事,而且拼湊得很有技巧。你當然有看出那個把 "Living Witness" 的同人誌,搬到 "Worst Case Scenario" 設定裡的整體架構,裡頭有多少人物設定是就地取材吧?髮型糟透的 Janeway 在掛滿武器,擺明了喜歡硬來的艦長室裡,不給 Doctor 發展他自己的額外程式;綁著糟透馬尾髮型,臉上畫著在下城隨便找個地下師傅亂畫的糟透刺青的 Chakotay ,除了當艦長的狗腿子以外什麼都不會;頂著一頭糟透油頭髮型,明明肚裡就有一條寄生蟲的 Harry ,還在成天擔心自己出去會感染什麼星際怪病;叫做 Marseilles 的 Paris 跟不用戴頭套的 B'Elanna 同樣頂著糟透的髮型,回復到他們第一季的人物設定,一個花心一個暴躁。就連 Seven 都梳了一個像是從浴室裡跑出來,沒有完成的散亂妝髮;至於沒有髮型可玩的 Tuvok ,則給他留了個糟透的絡腮鬍。
我們看到這些有些戲謔、有些誇張、甚至有些扭曲的角色,會覺得好笑有趣,正是因為我們一眼就看出他們是取材自哪些人物,而他們壓根就不是那樣的人。我們知道 Paris 嘴巴上的花心遠勝過他的行動, B'Elanna 脾氣再壞也很少真的兇人; Tuvok 的嚴肅不是冷酷, Harry 的稚嫩不是無能, Janeway 的果決更不是獨裁。但是 VOY 的觀眾知道,《 Phontons Be Free 》的讀者卻不會知道,他們還是不得不在虛構中尋找真實;而不管他們找到了什麼,他們都會認為那就是真實的反映。於是 B'Elanna 會看到她的 Tom 在醫務室的病床上跟可愛的黃襯衫搞起來, Harry 看到一個油裡油氣的自己成天疑神疑鬼, Janeway 則會眼睜睜看著乾綱獨斷的自己下令把自己拆掉。透過他人的眼光看自己總是別開生面,只是你不一定會對那個形象感到開心就是了。
Doctor 在會議室裡被「很溫和地圍剿」,他聲稱他這本小說不是隨便寫來玩的,而是有嚴正的社會批評訊息:他要藉著作品呼籲社會大眾,正視他幾百位兄弟被派去挖礦的悲慘遭遇。我是覺得有點說不通啦,既然他還記得那個令人情何以堪的故事,怎麼會不記得他不久前為全像人物爭取自由的結果?不過這確實是承繼他的過往經驗,衍生出來的後續發展,在這個影集即將步入尾聲的時候,算是難得地具有歷史記憶。
畫家不知漁家苦,儘作寒江釣雪圖。堅持不修改作品的 Doctor ,一直到自己看到 Paris 精心改寫的影射人物,竟然在船上幹起春色診療室的勾當( Starship Voyeur ?真有你的, dear Tom ),才體會到大家為什麼對他的作品感到這麼不舒服——重點不是讀者會怎麼看待他們(咦?真的不是嗎?),而是 Doctor 是不是這樣看待他們的。一顆腦袋長在脖子上,不相干的人要怎麼想是他們的事,但你真的會很在意朋友認為你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要 Paris 有在動腦筋的時候,他出的招總是能命中要害。
"Author, Author" 的故事主軸到了後面三分之一轉了個彎,借了 TNG 探討人工智慧權利的大作 "The Measure of a Man" 的體裁。訴諸同僚情誼的答辯攻防有它的效果在,不過稱不上是多麼精彩的論述,你也只能感懷他們為了維護 Doctor 的人格權,寧願繞遠路去陳述 Doctor 有多像一個人的心意。我不確定這一集的最後一幕,把 "Life Line" 那個讓人充滿想像空間的挖礦畫面實際拍出來是什麼意思,以及我們應該要對這個畫面採取什麼態度,不過我是這樣想的啦:誰在乎全像人物的人權分際要劃在哪裡, Doctor 跟這一船人的人情義理才是真的,其他的都在其次。
其他種類繁雜的點點:
- 這集還有個篇幅不多,不過帶得挺好的B劇情:當船員可以輪流打越洋電話回家時,他們各自要面對的親情糾葛。我們看到 Harry 那位跟我們每個人的老媽都一樣的典型中國母親,一想到她要寫信給艦長,我跟 Harry 一起慌了手腳。我們也看到 B'Elanna 順著 "Lineage" 的脈絡而進行的父女對話,一句斷訊前脫口而出的「我會寫信給你!」,道盡天底下沒有無法修補的裂痕的道理。我們最後也看到一直冷眼旁觀的 Seven ,拿起話筒撥給記憶中一片空白的姑姑,試著找尋一段大家都念茲在茲,但她始終無感的羈絆。平平淡淡的處理,不過這也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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