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就要有貞觀的樣子——電視劇《貞觀之治》

如果你只是閒暇無事，在土豆網之類的網站，隨意點些大陸劇來看的話，《貞觀之治》很容易被你關掉視頻。是啊，你確實搞不懂，為什麼這部劇老是把場景拍成一片爆色的金黃， 3D 特效場景總是讓畫面產生明顯的延遲；你也搞不懂為什麼觀眾就得要坐在電視前面，成天聽那些貞觀朝臣，討論徵收跟發放糧食是要以人口還是田畝做為標準，這種枯燥乏味到不行的事情。這戲既沒有盪氣迴腸的恢弘氣象，也沒有八卦腥羶的情愛糾葛，要場面沒場面，要狗血沒狗血，天塌下來這些人還是一貫的溫吞，簡直要把觀眾活活給悶死了。

不經意的觀眾，很難發現《貞觀之治》這部戲的境界。這是我看過的所有大陸歷史劇，甚至可以說所有電視劇裡，最有深度的一部戲了。

這個深度並不需要你有天縱之才，才能拍得出來，只要向古人借鏡，就很足夠了。《貞觀之治》這部戲，大體上非常忠實地呈現了《貞觀政要》、《舊唐書》與《新唐書》裡，所描述的那個遙遠的中古時代；其中當然免不了有些張冠李戴的情況，比方說把犯顏直諫的球，全都很方便地做給了機歪鬼魏徵，不過這是小節。比起時下許多戲說來戲說去，歷史人物面目全非的「古代時裝劇」，《貞觀之治》當然是端正認真得多了；而即使是那些質感雖好，卻有著過多現代詮釋與想像的所謂「歷史正劇」，《貞觀之治》也比那些作品，多了一份平和穩當的感覺。我不是那種只要事涉歷史，就要求完全不能有半點偏差的正史基本教義派，但偶然間看到這麼一齣嚴謹規矩的歷史劇，還是有一股難得的爽快感。

流金歲月

《貞觀之治》這部戲，紮紮實實地體現了劇中的一句話：「貞觀就要有貞觀的樣子！」往這個方向去感受，你就會慢慢發現，那個看似感光度沒調好的爆色，其實是輝煌中帶著莊重的敦煌色，而且光影間總是經過精心安排，從來不曾讓你感到刺眼或突兀；那個老是讓人物動作閃格的 3D 特效，是劇組力求還原初唐風情，寧願用動畫去塗抹出讓畫面不甚流暢的宮闕樓閣，也不願意既方便又討喜地直接把漢宮或清宮拿來用。再仔細看看，那些原木色調的建築裝潢，大氣卻不華麗；帝后臣工身上穿的麻絲唐織，同樣是簡約中不失典雅。劇組無處不用心思，無處沒有講究，就是要打造一個具有說服力的大唐；觀眾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對於「這就是大唐」無庸置疑。

《貞觀之治》的初唐風範，絕對不是單靠色調、布景與道具，造就出來的。戲裡的人物，個個都像是貞觀人，無論是朝堂上執笏論政，抑或是家室內跪坐談道，處處都流露著一股從容與篤定；古樸中帶有豪氣，卻含而不露的內蘊，端的是祖宗教誨，中國古風。編導把一些史書上不可能詳加記載的細節，補充得既細膩又精準，讓這些在史書上平板無趣的人物，一個個鮮活起來，卻又一整個合情合理；加之以演員的傳神詮釋，觀眾認識這些一千多年前的人物，似乎還比認識現代的公眾人物更深刻些——對呀，房玄齡就是這樣慎謀遠慮但是有龜蛋氣，杜如誨決定事情有夠果斷的，而那個家裡養老虎的瘋子李靖，卻比誰都謹言慎行，深詣進退之道。

在不違背史實的前提下，《貞觀之治》把某些載諸史冊的歷史故事，做了有限度的改寫；改寫的目的不是要討好觀眾，而是要賦予故事更深遠的意境，這在電視劇裡是少見的異數。人人都有意見的玄武門之變且先不說，就拿蕭翼巧取《蘭亭集序》的故事為例，原本這只是個帝王為一己喜好，行詐騙之事的齷齪行徑；編劇略為改寫，讓這段詐騙成為李世民欲求治世的「必要之惡」，同時又展現了負責執行詐騙的蕭翼，在君命與正直兩難全的處境下，如何以大勇氣與大犧牲，做到兩全的超凡選擇。歷史上是不是這樣，沒有人知道，但是我們卻在這樣的改寫中，看到了大有為、風範與氣節，這不是比單純的詐騙故事，更令人感嘆深省嗎？

這就帶到了整個貞觀之治的核心，也就是中國歷史上評價最高的帝王——李世民在劇中的塑造與呈現。這個皇帝跟你我一樣不是聖人，有心之過，無心之誤比比皆是；但是多虧他不飾過掩惡，這些事情才得以流傳後世，讓千年之後的我們，能夠看到一個非神非魔，極為人性化的帝王，是如何透過高度的自持、協調與忍受，成就一番空前絕後的傳奇治世。他不是聖君，卻絕對是一位明君，就像我們不是聖人，卻絕對可以做個明白人一樣。正因為如此，我們除了感懷這種獨一無二的帝王風範以外，還能夠效法學習，這是其他歷史劇裡的帝王形象，萬難做到的事。

《貞觀之治》這齣戲的優秀與難得，編導與製作佔了很大的成分；相形之下，演員的適切並不是關鍵因素，但也為戲劇的精彩程度增色不少。扮演李世民的馬躍雖然年輕，卻不是只有長得像史書描繪的李世民相貌而已，無論是馳騁沙場、殺人無數的青年魔王，容言納諫、勤政治國的壯年明君，還是寂寥孤淒、抱憾心傷的滄桑老年，他都表現得相當到位，從此你再也無法不認為，真實的李世民就是這個樣子。有著同樣效應的，還有飾演長孫皇后的苗圃，拿捏剛柔並濟的氣質天衣無縫；演國父有夠傳神的馬少驊，演起心眼多的長孫無忌，也一樣道地。當然啦，你不用擔心金士傑這個戲精，能不能演好魏徵這種事情；以後你看到魏徵，腦中大概也很難不浮現金老師那歪嘴瞪眼的嘴臉了。 :-p

天地之道，貞觀者也

要成就一件事業，真的是談何容易，即使有這麼多優秀的條件，也不保證能成事。然而《貞觀之治》卻有深遠宏大的拍攝理念，把整齣劇的格局拉到一個了不起的水平。這甚至在由張學友主唱的片頭曲跟片尾曲，便可窺見一二——《理想國》跟《天機》這兩首歌，不僅編曲好聽，歌詞的意境更是切合主題，一點也不像流行歌曲的層次；成於既濟，終於未濟，不僅總括了這個極其難能可貴，百年治世的興衰起蔽，最後還不忘鼓勵你，永恆從你開始，時間證明一切。什麼時候你看過一齣電視劇，要你做生命的主角，想想為誰而活？又有哪一首流行歌，會跟你說歷史沒有如果，只有看你將怎麼做？

天下大事，莫過於建立一個理想國了；不過比這小很多的事，也用得上這些。對這個世界還懷有理想，想要有所作為的人，無論你想幹的是什麼事業，都應該看看這部《貞觀之治》。這齣戲不會教你什麼叱吒風雲的權變之術，或是扭轉乾坤的奇門奧義，它只會告訴你，既非聖賢亦無天才，愛憎好惡一應俱全的我們，如何以持中守正的「貞觀」之道，創造一個幾近傳奇的美好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