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拯救世界，先認識你自己——我玩《太空戰士VII》 (Final Fantasy VII) (1998)

是什麼成就了 FF7 的經典？每次一回想起那個日月相推，連續三十六小時都忙著在拯救星球命運的「神蹟」（神經病的事蹟啦，打到第二天都快要變成魔晄中毒，遊魂狀態的 Cloud 了），我就禁不住要思索這個問題。熬夜打電動這種事，我每一季都會不小心幹個兩三回，但是搞到這麼超過的，空前絕後就這麼一回。究竟是什麼讓我做到廢寢不忘食呢？（還好，還記得吃飯）

然而我的理性探索總是以失敗告終，因為許多鮮明的畫面很快就會淹沒我的腦海。推木桶老是推錯然後被 Aerith 罵沒用的囧；那場失去了三位好夥伴的壯烈守塔戰；一邊爬六十層樓梯一邊聽 Barret 發牢騷；神羅總部遍地血跡屍體的驚悚；透明電梯駁火，近戰跳不過去的賭爛；左砍右砍老是 miss 的機車公路戰；以及走出巨大無比，卻又無機地讓人窒息的 Midgar 的瞬間，赫然發現這不過是世界地圖上一個小圓點的訝然。原來我已經跟主角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啊，而這個世界還有那麼多等著你去探索。

這就是 FF7 ，太空戰士系列，甚至整個日系 RPG 的圖騰。我才不管這樣講會不會引戰，不然你也在遊戲玩不到一半的時候，殺個女主角來給我看看。你不得不佩服他們為了把遊戲做得很入世，不惜跟觀眾要求對著幹的決心。

流暢無礙的遊戲系統

話說回來，這好像還是沒有回答到那個問題呴： FF7 經典在哪裡？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一個遊戲的經典與否，從來不取決於它的聲光效果。我承認看到開場 Cloud 從火車上側翻下來的第一時間，心裡是有個問號的：哎唷，好粗糙的向量人，我真的玩得下去嗎？畢竟我才剛玩過精美的 FF8 ，雖然 FF7 距離 FF8 ，也不過才區區兩年光景而已。

一個遊戲小時過後，我就沒有這個疑問了： FF7 有個很優秀的戰鬥系統，消磨你遊戲耐心的程度很低。同樣是要求玩家全程緊盯戰況的 ATB 半即時戰鬥系統， FF7 的推軌式鏡頭，就比亂切蒙太奇，打著打著都不知道怪死了沒的 FF8 ，要來得流暢多了；召喚獸明艷不可方物的程度自然不如後作，但好處是乾淨俐落不拖棚（當然跟你沒辦法像 FF8 那樣耍賴，叫牠們出來不用錢也有關係啦），對於戰鬥節奏的影響不大；極限技賦予玩家爆擊的快感，卻又不會破壞遊戲平衡，而且謝天謝地，玩家不必像 FF8 那樣，老是得看主角們奄奄一息地在玩命。我原本有點猶豫要不要拿 FF8 來比較，因為真正的優秀應該不需要建立在別人的不優秀之上，不過最後我還是這麼幹了，有對比更能凸顯事實嘛⋯⋯

相較於 FF8 ， FF7 還有一些獨特的設計，讓本質上很乏味的戰鬥有趣多變。直接影響攻防效果的前後排站位，讓你能夠有效保護擅長遠攻跟魔法的角色，落實實際戰鬥的基本觀念。透明電梯隔空駁火、火車車頂對峙這類特別安排的「空戰」橋段，玩家的近戰普攻真的搆不到敵人，打得雖然彆扭，但這才是人生哪⋯⋯當然囉， FF7 著名的魔石系統更是賦予玩家相當大的自由度，可以量身訂做屬於自己的戰鬥風格—— Cloud 要展現男子氣概幫 Aerith 擋下攻擊，恰北北 Tifa 挨打一定還手， Yuffie 每次出招都順便妙手空空，要搞這些 drama 的小趣味，全靠這些 materia 了。 ^_-

除了跑故事跟戰鬥以外， FF7 也有很多破關非必要的支線消遣。這一代的小遊戲是出了名的多，從百無聊賴的按鍵組合練習，幾個劇情需要，至少得玩一次的大型電玩風格動作遊戲，到一個具體而微的「攻山頭」即時戰棋，全部合起來都快要可以出一張任天堂的合輯卡帶了（而且我以我家隔壁的全家性命擔保：這塊卡帶比 Action 52 好玩那麼一點點）。陸行鳥生技公司更是你經營副業的好選擇，跟現實中的副業一樣，光是買菜配種養成就能讓你燒掉大把的光陰跟金錢，所得就是區區幾塊據說很稀有的 materia 。雖然 FF7 並不是一款要求練功的遊戲，但是轉到 PC 上的國際版，還是追加了兩個百萬 HP 等級的超級 boss 挑戰賽，讓那些傳統的練功狂有奮鬥的人生目標。它們當然被我毫無猶豫地跳過不打了。 :-p

寫實的史詩

RPG 遊戲系統設計得好，充其量只是不至於減損它的遊戲體驗，對我來講最關鍵的，始終是角色、故事與世界觀。 FF7 的世界是饒富風情的，從灰撲撲的後工業大城，中古味濃厚的歐風小鎮，想問 Tifa 要不要買件比基尼的海邊度假村，美國印地安風格的大峽谷聚落，到結合敦煌古佛與五重塔的東瀛文化村，各種取材自現實地球的文化元素南轅北轍，卻不會給你一種乖離荒悖的違和感。該有史詩感的地方也營造得很到位， Nibelheim 荒山的嶙峋嶇嶁，諭示著深藏其中的醜惡陰謀；冰封三尺的 Gaia's Cliff ，讓人想起隨時準備要你命的艾格峰北壁；沈睡森林、古族神廟與遺忘城市，都很有深邃玄奧的氣氛。每個場景都配有編曲相當強大的主題音樂，即使經過 MIDI 編譯器的摧殘，還是能夠相當有效地把玩家帶進遊戲世界裡，身歷其境一般地跟著主角們冒險。

相較於多彩多姿的風土人情， FF7 的基調卻是晦暗陰鬱的：一個由超級托拉斯主導的物質主義世界，表面上也無風雨也無晴，但是大家生活都過得不好。神羅公司這個唯利是圖，為了攫取便利的魔晄能源（這個世界裡的石油或核能，隨便你怎麼套），不惜偷拐搶騙，坑害父老鄉親的大財團，藉 game 諷世的味道相當明顯。 Barret 那段沈重的過往，正是許多第三世界的典型寫照：大財團帶來了許諾鄉民脫貧的美好投資案，最後卻把他們的家鄉搞得面目全非，然後在上面蓋個金碧輝煌的賭場撈錢。

但是當我開始懷疑遊戲文編裡頭有憤青時，卻訝異地發現 FF7 的世界觀非但並不憤怒，反而有種濃厚的「柔弱生剛強」思維。 FF7 裡的生命是頑強的，到處都是蓋得醜陋無比的工業產物，卻依然掩蓋不了大自然的瑰麗；在你覺得已然了無生機的地方，總是有那麼一點生命的脈動，低調地茁壯綻放；而當你奪走一個人最寶貴的一切，從此自暴自棄，要拖著整個世界跟他一起墜落的人固然有之，但更多的人卻選擇挺身而出，挑戰那看似無法戰勝的強敵，因為永遠都有值得你去守護的人事物。

奮鬥所要付出的代價往往很高。 FF7 用最暴烈的方式，讓玩家深刻地體會什麼是人生無常的實相，可是不但一點狗血也沒灑，還非常漂亮地營造出一種超越性。你開始看到那個玩家眾口一辭的「經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再想到遊戲裡的世界，似乎愈來愈像是遊戲外世界的警世預言時，你不禁要跟著 Red XIII 的爺爺一起感慨：唉，他們做了這麼棒的一款遊戲，但也許最終還是拯救不了「這個星球」 (The Planet) 。把引號跟大寫拿掉也一樣。

Cloud 與我，我與 Cloud

恢弘的故事架構，若是沒有性格成熟的角色，就完全推動不了（我沒有在暗指 FF8 唷⋯⋯）。「 Cloud 與他不太愉快的八位夥伴」，這樣的冒險隊伍確實有點龐雜，而製作小組幾乎是強壓著玩家，去瞭解他們每個人各自都不算短的背景故事；然而你非但不會想要抱怨（即使你可能壓根不會用他們戰鬥），與這些角色共同走過了這些自我面對、成長、以至於超越的時刻後，感覺彷彿你也偷偷經歷了他們的人生似的。甚至天字第一號美形大反派 Sephiroth ，倘若你設身處地，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你也會感受到屬於他個人的悲劇，以及那份理所當然的憤世態度。 FF7 裡的人物，他們的情感與動機，遠比你玩過的大多數遊戲角色來得複雜；幾十個遊戲小時過去了，你對他們的瞭解，說不定會比你許多泛泛之交的朋友，都還要來得深刻。

FF7 的故事，就在曲折離奇、多重後設的反覆辯證中，逐漸延展到意想不到的領域。從遊戲初期貌似後期馬蓋仙影集的環保宣傳片，到後段拯救世界兼報私怨的必然，中間夾著一大段主角 Cloud 的自我探索與追尋，宛如看了一部錯綜複雜的心理劇。 Cloud 有他自己的觀點與解釋，然而透過 Aerith 、 Tifa 、甚至是宿敵 Sephiroth 的互動，玩家不但愈來愈能補上那些 Cloud 自己不願面對的陰影，連帶對這幾個要角也有更深刻的瞭解，甚至是對玩家自己的瞭解——在完全沒有意識到那些對話選項是「約會機制」，全憑自己的性格下判斷、做選擇的情況下，我只差一分就會玩出 Tifa 夜遊版了。原來比起既純真又成熟，天使般的完美女孩，我還是喜歡打人很痛，溫暖可人卻羞於表達感情的女生哪～～～我為什麼一開始要忍不住跟路人調情咧？就差一分而已啦⋯⋯囧

所以到底是什麼成就了 FF7 的經典？也不知道我說清楚了沒有。不過我相信當你玩到遊戲最終，看到在千絲萬縷的生命之流匯聚之下， Holy 跟 Meteor 一齊化作天女散花的背景中， Aerith 微笑的面容驚鴻一瞥時，你確實會覺得自己跟以前不太一樣了。那怕只是一下下。

（最後修訂日期： 2012.02.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