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17日 星期一

影集《星際爭霸戰:企業號》 (Star Trek: Enterprise) , 1x13 "Dear Doctor"

Star Trek: Enterprise, 1x13

我們親愛的駐艦醫生最近過得很充實:看電影、約會、寫信給筆友、做語言交流、決定兩個種族的命運。

這個故事剛開始的時候,一切看起來是那麼雲淡風輕。 Phlox 這個在一艘地球船艦上服務的外星醫生,跟他的地球筆友敘述他在一群地球人的團體生活中如何調適;觀察 Archer 把他的狗擬人化的互動模式,考慮是不是也要對自己的寵物蝙蝠照辦;跟著大家一起看《戰地鐘聲》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思索人類對簡單的虛構劇情如此投入的現象;跟可愛的船員( Kellie Waymire 有一種並不常見的清新氣質,可惜紅顏薄命哪⋯⋯)搞搞曖昧,但是不太確定這個跨種族戀情的分寸要怎麼拿捏;跟 Sato 一字一句來語言交流,不時用錯詞跟忍不住切到英語模式被抓回來的情境,讓你想起那些學習第二外語的搞笑時光。

光是這些也無風雨也無晴的生活點滴,就足以使這一集比這個影集大部份的作品,還要來得有看頭——即使在 Star Trek 這個外星人氾濫的宇宙裡,你也不是每天都能聽到外星人的內心 OS ,尤其是他們不是披著外星人皮講地球話。但是在我看著 T'Pol 不太甘願地去看牙齒, Phlox 在她嘴巴張得大大不能動時問她問題(每個牙醫師都喜歡在病人張嘴接受治療,沒辦法講話時要他們回答問題,這是慣例 :-p ),我一邊看得很開心,一邊卻覺得膽戰心驚——前面愈是雲淡風輕,後頭往往就愈是要你悵然不已啊,我又不是第一年看 Star Trek 。(坐正)

「有朝一日我們會想出某種準則,告訴我們在這種情況下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該做什麼又不該做什麼。但是在有人告訴我他們擬出那條準則之前,我每天都得提醒我自己,我們不是來這裡扮演上帝的。」 Archer 說的當然是日後大名鼎鼎的 Prime Directive ,但是做為一個有批判精神的觀眾,你第一個要避免的陷阱,就是把 Prime Directive 拿出來咬文嚼字,追溯既往地以此論斷是非對錯。 Prime Directive 既不是十誡也不是聖旨,捧著雞毛當令箭來吹毛求疵,是一種很討厭的行為;再說之所以會有 Prime Directive ,不就是為了因應今天這種麻煩事嗎,你不去看那件事情本身,卻執著在後來擬出來的章程條例,我覺得是一種死腦筋。

那麼今天這件麻煩事的癥結點在哪裡?說穿了其實非常單純:有人需要你的幫助,你也有能力幫助他們,你幫還是不幫?回答這個問題是你要避免的第二個陷阱——直接說「幫」的人沒大腦,直接說「不幫」的人沒良心,如果有人問你這個問題,你只有一個標準答案:很難講,要看情況。但是當這個單純的問題本質完全沒有改變,只是層級拉高到攸關整個種族的存亡時,突然就會有一批正義魔人拿道德大帽子往你頭上扣,你只要不幫就是種族屠殺的幫兇。 "Dear Doctor" 首播至今已經十年了,但直到現在你還能在一些 Star Trek 的論壇裡看到非常兇猛的戰文,我認為除了它故事說得很有技巧,就像《戰地鐘聲》一樣用虛構的劇情引人涉入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它真的碰觸到人性裡某一條非常敏感的神經:怕別人說你沒良心。你要是沒把這條神經安頓好,你一輩子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拿道德大帽子扣著走,一點自主性都沒有。

幫助人明明是好事,為什麼說很難講,要看情況?當然是因為情況往往很複雜,你要考慮很多事情,不然很容易好心做壞事。上次為觀眾撰寫了一個還不錯的劇本的 Maria & André Jacquemetton 夫婦,為了闡述這個論點,弄了一個從演化論出發的兩難局面:面臨滅種危機的 Valakian 一族,就演化觀點應該要自然滅絕,你若出手相救,他們就會打壓到原本可以繁榮昌盛,但眼下只能做他們僕人的 Menk 一族的發展空間。可惜這正是兩位編劇給自己挖的第三個陷阱:這事一扯到演化論,不管你怎麼選,你就擺脫不了扮演上帝的事實。

「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由我們來選嗎?在兩個物種裡選一個?」
「我只是說我們讓大自然來做選擇。」

放屁啦。你出手救 Valakian ,讓他們存活下來,是出於你的選擇;你不出手相救,放他們去死,就不是你的選擇嗎?這個難題打從 Archer 把人家救上船那一刻起,就沒有不做選擇的權力,但是很多像 Phlox 這樣不願意擔負做選擇責任的所謂科學家,卻會把做選擇的責任推給演化論——是演化要把他們放死的,不是我。演化論是一種科學,但是很多科學家卻把它當成一種宗教來信奉。演化論是二十世紀新興的宗教,而你現在到處都可以見到信仰這個「演化教」的信徒。

我不來這套。我既不會跟法律系的那些金頭腦吵 Prime Directive 的適用範疇,我也不跟醫學系的那些鑽石腦袋爭論演化論要怎麼詮釋,那些都是很表面的問題,而我只問最務實,也最根本的問題:你想幫助這些人,但你要怎麼幫? Phlox 對於人類總是那麼熱切地想要幫助他人的慾望感到訝異,而早就見怪不怪的 T'Pol 對於幫助 Valakian 是否可行,「有鑒於他們已經接觸過兩個擁有曲速能力的種族⋯⋯文化污染的風險似乎是可以接受的。」她那幾秒鐘的猶豫透露出她還是覺得這樣做不太妥當,會這樣回答主要是因為她很清楚 Archer 的期盼,不是很想掃他的興。不過她在 Archer 徵詢她意見的當下,腦中閃過的有哪些插手幫忙的後果呢?

  • ⋯⋯我們治好了 Valaxian ,結果那個藥會把 Menk 害死。
  • ⋯⋯我們治好了 Valaxian ,後來他們發現 Menk 愈來愈進化,就出手打壓他們,殺了幾百萬人。
  • ⋯⋯我們治好了 Valaxian , Menk 進化之後推翻了 Valaxian 的「暴政」,殺了幾千萬人。
  • ⋯⋯我們治好了 Valaxian , Menk 進化之後覺得地球人是助紂為虐的幫兇,看到地球人就打。
  • ⋯⋯我們治好了 Valaxian ,後來他們又得了另外一種無藥可救的病,怪我們這次怎麼沒救他們,看到地球人就打。
  • ⋯⋯我們治好了 Valaxian ,結果他們全部被 Borg 同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於是你想,那就不要給他們解藥好了。不過他們開口要曲速引擎,去找別人幫忙,這個舉手之勞可以幫吧?

  • ⋯⋯我們給他們曲速引擎,他們一操作就爆炸了,死了好幾百個太空事業的菁英。
  • ⋯⋯我們給他們曲速引擎,他們發現隔壁星球石器時代原住民的腎臟頗有療效,就開始大規模獵捕食用,然後就地進行系統化養殖。
  • ⋯⋯我們給他們曲速引擎,他們找上 Romulan 來幫助他們——條件是成為 Romulan 的附屬國。
  • ⋯⋯我們給他們曲速引擎,他們懷疑你有沒有更高級的曲速引擎暗槓沒給他們用,把企業號扣下來自己用。
  • ⋯⋯我們給他們曲速引擎,他們把反應堆拿去做核融合彈,把整顆星球都炸了,還污染了整個太陽系生態。
  • ⋯⋯我們給他們曲速引擎,他們碰到Q,抱怨地球人不夠意思沒給解藥,Q就隨便辦個霸王聽證會,把人類從宇宙裡抹除了。

幫人家忙是很細緻的。

認清你想幫忙卻會適得其反的各種可能性之後,如果你還是無法坐視不管,你還有一個選擇:留下來盡己所能幫助人,最後結果可能不錯,可能不好,因為你畢竟不是上帝,但你至少問心無愧,因為你知道你已經用盡了每一分你能用的心力。那是很偉大的情操,但也是很偉大的責任,那幾乎總是伴隨著很偉大的犧牲。

「我們可以⋯⋯留下來幫他們。」
「瓦肯人九十年前就留下來幫助地球——我們到現在還待在那裡。」
「⋯⋯我從沒想過我會這樣說,不過⋯⋯我開始了解瓦肯人是什麼感覺了。」

雖然導演 James A. Contner 只給了 Scott Bakula 一個幾秒鐘的特寫鏡頭,卻已經足以讓觀眾看到 Archer 幡然領悟到他以前從沒有想過的事實時,內心的衝擊與錯愕。你覺得他領悟到了什麼?我來個一次跳三步的跳躍式邏輯,你看看能不能跟上:根據理性或感性來做事是很簡單的,但如果你要做出最妥當的決定(你要留意這是 Phlox 最後對於 Archer 所做決定的評語:既不是「對」 (right) 也不是「錯」 (wrong) ,而是「妥當」 (proper) ),你需要的是超越理性與感性的某種境界。

我們或許不是每天都需要決定一個物種的生死存亡,但是下次有街友索討你口袋裡的一點零錢,或是哪個掛牌的宗教團體向你勸募,你只要有那個境界,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一毛不拔,因為你很清楚地知道你不是沒良心,而是因為你比誰都清楚,人們是怎麼樣把好事做得烏烟瘴氣的,還自以為慈善。

其他種類繁雜的點點:

  • 我沒有特別強調這點,不過前面那些雲淡風輕的生活點滴,其實都或多或少跟今天的主題有關。 Archer 很疼愛他的狗,哪天他的狗覺醒進化到甚至凌駕他這個主人時,你看他還有沒有閒情逸致疼愛他的狗。想跟 Phlox 談戀愛的船員 Cutler 可以接受他有三個老婆,每個老婆另外還有兩個丈夫是文化差異,但是當情節換成 Valakian 跟 Menk 彼此都很開心的攻受共生關係時,他們卻把這個文化差異定位成剝削關係。糾正 Sato 搞笑用錯詞的語言交流很有趣,那來個語言交流九十年試試看?沒有把這些點串起來並不影響觀眾理解這個故事的要點,不過你若能把這些事情擺在一起看,你就更能明白人們評斷事情的能力,受到多大的限制。

  • 根據 John Billingsley 的說法,我們看到的劇本是改過的,原先的版本是 Phlox 跟 Archer 始終意見不合,而 Phlox 似乎最後決定「管你的艦長,我就是覺得救他們不對,我要幹我覺得正確的事」。這個結局後來被改掉,是因為電視台高層認為全體船員即使有不同意見,都應該要支持艦長。這兩種態度都不對,如果你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可以留言問我,我們來討論討論。 :-p

  • 今日首選,不曉得哪一天我能看到這個景象,我看遙遙無期囉:
    Cutler :「你家鄉沒有電影,對吧?」
    Phlox :「我們幾百年前有類似的玩意,不過當人們發現現實生活更有意思後,電影就失去它的魅力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