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為之事決不可為——電視劇《八重之櫻》（八重の桜）

雖然說綾瀨遙出演有加分，不過我當初為什麼會想追這部戲呢？畢竟大河劇向來是戰國比幕末好賣，維新派比幕府方人氣旺；選擇從失敗者的幕府方視角切入已經不是很有票房了，用失敗者的馬前卒做為敘事主軸恐怕更乏人問津吧，而主役還是個連志願要當失敗者馬前卒，都還要被嫌棄的野ㄚ頭⋯⋯《八重之櫻》的整個企畫架構，簡直像是要挑戰歷女品味極限似的，集各種冷門元素於一身；而這齣大河劇始終欲振乏力的收視率，也證明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小遙頂不起來的收視人氣。

我本來只是想看天然呆扛著步槍，上演幕末版《大敵當前》 (Enemy at the Gates) 的惡趣味，沒想到意外撿到一齣好劇。說來諷刺的是，《八重之櫻》這部劇，好就好在那些拖垮它收視率的冷門元素：幕末不像戰國那樣熱鬧滾滾，但是戰國無義戰，幕末則是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大義，不由得你不去思考每一場戰鬥的意義；幕府視角在成王敗寇的政治正確之下不太有市場，不過主流聲音你還嫌聽得不夠嗎，而我總是喜歡去聽聽人人喊打的另一邊有什麼話要說；失敗者的馬前卒向來就是任由修正歷史糟蹋的一群替死鬼，然而在這個只要立場跟我不一樣，就一定是群無可救藥的混帳王八蛋的貼標籤年代，《八重之櫻》卻利用大河劇的篇幅優勢，讓觀眾紮紮實實地跟著這群古拙樸實的鄉巴佬武士，一起走過了幕末的歷史洪流。並不是在每一年的大河劇裡，你都能夠看到如此貼近常民的敘事角度，而又是誰說只有公卿跟大名陰來暗去的鉤心鬥角，才上得了歷史正劇的檯面？

《八重之櫻》並不是一部讓人看了心情會有多好的劇。看到劇情推衍到中段，跟你我相處了二十幾集的會津人們接連領取壯烈成仁的大批便當，你真的會很想揪住一個誰的衣領，追問這群老實人究竟是哪裡犯了錯，不得不走到這般山窮水盡，國破家亡的悲慘境地？這是這齣劇真正的主角山本覺馬（其實這戲應該叫《覺馬之櫻》吧，西島秀俊帥大叔真的很搶戲），有生之年苦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也許是因為真正的答案，簡單得太過殘酷的緣故吧⋯⋯

然而即便如此，我卻不願意把他們盡力效忠的行為，很方便地用「愚忠」二字概括而論——機靈的德川慶喜或許並不是值得他們效忠的對象，你卻不應該因為人家做人很差勁，就放棄自己堅信不移的人生正途。「不可為之事決不可為」（ならぬことはならぬものです），在這個人人都有他自行其是的大道理，幹什麼都理直氣壯的時代裡，難道不是一股擇善固執的清流嗎？如果你只是因為他們最後落了個情何以堪的淒慘下場，就覺得他們一定也有什麼自己必須負責的地方，那麼跟那些成王敗寇的傲慢傢伙相比，我們的見識又有高明到哪裡去嗎？

這就是為什麼《八重之櫻》這部戲雖然沒有大張旗鼓地放聖光說教，我卻覺得它比一般的大河劇更具有態度，它真的是有點認真地想要從一段不堪的歷史中，找出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你們想建立的全新國家，打從一開始就已經走偏了。」當你用一百年的眼光，來看維新志士究竟打造出一個什麼樣的國家，這句評語就顯得格外的直白犀利——明明什麼壞事也沒有做，卻被人家蠻橫地進行赤裸裸的侵略，忍氣吞聲地表示歸順也掙不到生存的尊嚴，這樣的痛苦會津人最懂，卻絕對不是只有他們承受過。在這個民族主義挾帶著民粹捲土重來，非我族類就一律死好活該的年代，《八重之櫻》向歷史借鑒的聲音，似乎顯得有些薄弱，但還是很值得我們聽一聽。

我看過的大河劇不算多，有很欣賞的，有看的時候很喜歡看完後覺得普普的，也有差一點就要進入邊看邊罵模式的。無論是怎麼樣的大河劇，每一集播畢後那精美的置入性旅遊行銷「ＸＸ紀行」，幾乎都沒有毒到過我。不過看完《八重之櫻》，我倒是想找個時間去會津若松走走——這麼一群古意樸拙的人們，是生活在什麼樣的土地上，我很有興趣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