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真直爽、真心誠意、堅毅樸實、勇敢逐夢的本格晨間劇裡,《糸子的洋裝店》有點不太一樣。這並不是說古美門研介看了這部劇就不會再嘲笑黛真知子,他嗤之以鼻的各種傳統美德,在小原糸子身上還是統統找得到;但她同時也有很多稱不上優點,甚至也不能說無傷大雅的人格特質,那使得她為數不多的聖光術感覺不太純粹,含有過多俗世的雜質。不過也許是這樣,這個人物反而比其他一般的晨間劇女主角,更貼近你我所認識的普通人類。
《糸子的洋裝店》的各篇水準相當整齊,其中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主角發掘自己一生志趣,歷經種種摸索與磨鍊的創業篇。你會看到當學徒就是每天被罵得跟豬頭一樣,但只要你認為自己不是去工作而是去學習,念頭一轉就由苦轉樂;你會看到創業需要的積極性,有點子就立刻去提案的行動力;你會看到被拒絕時不輕易放棄,但不是用死皮賴臉的方式盧洨,而是問到不足的地方,回去補足之後再來;你會看到在妥協中也要有堅持,要做自己看了會喜歡的衣服,想出如何縮減工序卻又不會偷工減料的方法。這是少數不是拿實現夢想的題材偷渡愛情,主題確實放在自我實現的電視劇,而它處理箇中過程的戲劇鋪排相當自然,軟調輕鬆卻不馬虎。這種非典型的晨間劇女主角並不太好演,劇組能用尾野真千子這樣雖然不夠可愛,但是有才又不自限的演員,選角的眼光確實很精準;這部戲特有的主角內心獨白也很點題,心裡的嘀咕有趣而不囉唆,補足了不少不容易演出來的內心戲。
在這並不走傳統晨間劇路數的前半部戲,有小林薰護航實在是太作弊了,他把那種滿腦子過氣思維,為了無謂的大男人尊嚴,有很多莫名其妙堅持的昭和老爹,詮釋得惟妙惟肖,家中有男性長輩的你我,不禁有種太過熟悉的感覺。但是在編劇渡邊綾相當細膩的劇本下,你不難發現糸子跟她的老爹善作之間,存在的是一種很古典的親情糾葛,一種表面上大小衝突不斷,內心深處其實十分在乎對方的羈絆。你如果不知道這種從不說出口的羈絆,你就會看不懂做生意收不到帳款的善作,看到糸子做生意沒收錢時,那個氣急敗壞又打又哭,哭得好像一生指望落空的心情;你自然更不會明白,看似從沒認可過糸子的洋裁夢的善作,當他下定決心要成就女兒時,為什麼能夠很乾脆地把自己這輩子最寶貴的招牌送給她,還把所有會拖累她的家人連同自己一起打包帶走。小林薰飾演的善作,不但有他相當的人生歷練,也願意「投資」女兒的創業夢,只不過那並不是時下大家推崇的「二話不說,全力支持」,那種膚淺的認同罷了。
晨間劇反戰並不是什麼新聞,不過《糸子的洋裝店》也許是近年來把這個態度表達得最直白的一部。糸子可以大剌剌地說「連國民要買什麼都管東管西的,這樣還想當什麼大東亞共榮圈盟主」,她的歐巴桑客人軍團也不管你什麼共體時艱的禁令,女人就是要花錢再怎樣死性不改,也比你男人打仗好上一千倍。戰爭帶來的無情世俗,同樣以一種不加粉飾的態度呈現:出征的男人便當一個接一個發,被不景氣拖累的食堂老闆娘落得倒債跑路流落風塵,而你家裡辦喪事,把做生意方便人家拿來抵債的食物拿出來招待,還會被懷疑是黑市貨而受到輿論霸凌。當你受盡了戰爭中各種荒謬的際遇,你聽到讓人們滿街呼天搶地的玉音放送時,大概也會跟糸子一樣有著出奇沈靜的反應——戰爭結束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日子也到頭了,我們可以回去過一個人類應該過的生活了。喔。
戰爭把故事前期的男性要角一個不留,全部化成香案上的遺照,也就意味著《糸子的洋裝店》從此跟男性觀點說掰掰。周防跟北村這兩個戰後才登場,化自真實故事中外遇對象的人物,一個是溫柔篤實,但是礙於現實無法作伙的理想伴侶,一個是粗鄙浮誇,但是像塊牛皮糖似地黏在你生活中刮不掉的浪蕩傢伙,他們都不是女性足堪依靠的歸宿。因此儘管糸子怎麼看都不符合賢妻良母的傳統定義,不過《糸子的洋裝店》的後半部,骨子裡一如這部劇的原名「康乃馨」,完全以發揚母性力量為中心思想:糸子可以成全外遇對象的一家圓滿,可以包容不時來亂的失敗者人生,可以憑一己之力照顧到身邊所有有交關的眾人。生命中有著各自不幸的女人們,在她的撮合下甚至可以彼此救贖,簡直快要成為阿莫多瓦連續電視小說了。
為人母最重要的是傳承,《糸子的洋裝店》戰後篇的故事主軸,放在糸子用「三個小孩照豬養」的方式,把女兒拉拔大之後,她們如何走出自己的人生路,但又跟母親有著深深的羈絆。這裡面有很多母女姊妹之間微妙的親情細節,比方說自己為人父母的糸子,對女兒人生夢想的反應,不知不覺會冒出很多善作的影子,原來頑固爹娘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事;從小打鬧爭風到大的姊妹,彼此非常在意對方的競爭意識,但內心都知道只有對方最懂自己,打虎親兄弟創業親姊妹;而那個老是在旁邊悠忽悠忽,貌似天然呆的小妹,其實一直盼望著母親從未投注的關愛,最後也因此選擇了一條完全不靠母姊的道路。《糸子的洋裝店》到頭來還是往比較接近傳統的晨間劇路線靠攏,不過由於細節鋪排得相當細膩,我們還是可以從中學到很多人情世故的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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