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8月15日 星期四

生存不用理由,生活才要——我讀《在台北生存的一百個理由》

《在台北生存的一百個理由》封面

有人跟我一樣數來數去,怎麼算都只有九十九個嗎?

然後我大概算了一下,對我來說有 24 個理由成立,另外有 11 個勉強湊合算半個,綜合打擊率差不多三成。這個偏低的比例至少可以有以下幾種可能性:

  1. 我不懂得享受台北。
  2. 不是我不懂台北,而是這幾個五年級末段班,搭上文青最後一班列車的大男孩,實在太會扯淡。
  3. 跟我沒關係,誰來揮棒差不多都會有三成打擊率。

我認為答案是 3 。選擇題答案永遠都是 3 。我的意思是,拜託,你跟你男友都不一定能找到三成的共通點了,憑什麼跟這幾個左派文藝布爾喬亞,隨便你愛給他們冠什麼帽子都好的傢伙,就一定要有超乎一般的認同?

最初我會對這本書有興趣,並不是因為有位作者是「友校」社團老學長(聽他講課超催眠的,幸好這本書不會),而是抱持著一種類似翻閱攻略本的心態,因為我對於生活在這座城市裡,除了吃飯喝茶看電影,找不到第四個約會理由的貧瘠性,實在是有點感到單調。這個目的可以說沒有達到,因為它當然不是另一本《極樂台北》,就如同作者之一說的,「不實用,但卻極具可讀性」。它的不實用直接反映在編排上,書不像書,雜誌不像雜誌,花花綠綠文繞圖,歪七扭八地往書頁四處延伸,版面挺好看的,閱讀起來卻很辛苦。裡頭有少數幾頁實在是太任性,你幾乎得要拿出特定的彩色玻璃紙蓋在書頁上,用 45 度斜角去看印在深色背景的黑色墨水,彷彿回到十年前玩國產電腦遊戲查密碼表。

這本書的文字本身,跟版面搞怪的程度也相去不遠。我不知道你對於左派文藝布爾喬亞慣用的那種文字接受度有多高,我自己是看得很懂但從來沒習慣過,不過這本書的遣詞用句尚稱清爽宜人,如果借用近幾年被用爛的比喻的話,大概可以說「如薰衣草般,散發著柔和的芬芳」。其實我覺得這幾位作者,各有各自陷溺深沉的喜好,五色目盲,五音耳聾;不過他們還算是很有意識地想要跟讀者溝通,把文字盡量保持在通俗中文的層面,你要理解他們的心往神馳,並不會太過困難。

這就講到了這本書的核心價值:在台北生存,到底有什麼好理由?有些理由一點也不令人愉悅,就算把舒馬克的法拉利貼圖在台北街頭的計程車陣當中,有一種相當微妙的違和感,然而你絕對不會想用歐洲進口的打檔車,跟那些讓舒馬克也低頭的台北運將比拼切換車道的本事。有些理由也著實令人提不起勁,我想你不但很難體會在那些蓋得一棟比一棟醜陋的市中心建物裡,尋找符號指涉的樂趣究竟在哪裡,大概也不會因為自己要聽一場音樂會,比大桃園居民少花一張火車票錢,就覺得自己撿到了什麼便宜。而如果你跟我一樣,在五月天聽眾只有 50 人的時候就聽過他們現場,結果是跟學妹一起皺著眉頭落荒而逃的話,那塊蜂蜜派說哪個團多棒多棒,你都不會買帳的啦! XD

不過我想,也許我們一開始就把這本書的使用方式給搞錯了也不一定。國家圖書館出版品預定編目資料中,把這本體裁怪異的出版品歸類為「描述與遊記」,也許至少還說中了一半——這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或許是一本品味相當走偏鋒的遊記,不過它倒是用一種左派文藝布爾喬亞很少會說的「人話」,把他們眼中的台北描述出來。由於我也是左派文藝布爾喬亞,我深知他們在形而下的吃喝玩樂之餘,不發展出一些針對吃喝玩樂的形而上論述,便會猶如戒斷症候群般地渾身不對勁。像我們這種不甘願在這個糟糕透頂的城市,糟糕透頂地苟且度日的好野人,總是希望透過形而上的抽絲剝繭,精煉出一套能夠為生活以至於人生,提供指引的理論基礎。有了這個東西,我們就可以反向思考,逆勢操作,跟主流價值唱反調而感覺良好;萬一(其實不是萬一,而是極有可能)實在沒辦法對著幹下去了,這東西也能順著你的意,把醜陋鄙俗的現實扭曲成你能夠安之若素的樣子——差不多就是這九十九個在台北生存的理由。

這當然是阿Q,但中國人要是沒有阿Q精神這個翻天印,怎麼可能熬過幾千年的苦日子?華北大平原有滾滾黃河,蓬萊小台北就沒有基隆河?就算是中國現代左派神主牌魯迅再世,也沒辦法把 F1 賽事搬到台北,讓我們這些東亞病夫也吃吃舒馬克的廢氣,但起碼我們可以在一張五十元有找的破地圖上規劃賽道,想像用七檔切過仁愛路圓環吧?不過我比較貪心,我還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們可以把阿Q精神跟在台北生活的窩囊氣一併束諸高閣,管他什麼形而上的,就只要腳踏實地地好好生活。這就是為什麼我很俗氣地認為,《在台北生存的一百個理由》最美的篇章,是那碗見底的永康街牛肉麵,以及那袋望梅止渴的公園號酸梅湯。那是實實在在的美好,百分之百的理由,不必疊床架屋,毋須各自表述。

即使最好的牛肉麵應該是在桃源街,公園號酸梅湯也未必勇冠全台。 ^_-

(最後修訂日期: 2017.02.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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