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先前我把《秋暮之巨龍》 (Dragons of Autumn Twilight) 比喻為《龍槍編年史》的《星際大戰：曙光乍現》 (Star Wars: A New Hope) ，那麼《冬夜之巨龍》是不是《龍槍編年史》的《帝國大反擊》 (The Empire Strikes Back) 呢？不但是，而且相似之處未免有點太多了。《帝國大反擊》一開始用序言交待前一集結束後的後續，主角群在邪惡帝國軍的總攻擊下，分頭踏上冒險旅程，然後赫然發現一直與他們為敵的首惡，竟然是主人翁的父親，還反過頭來要求兒子跟他一起棄明投暗； 好人們一個斷了手，一個被冰封起來，我們堅毅勇敢的 Leia 公主在這前途灰暗的結局裡，誓言繼續努力，永不放棄。《冬夜之巨龍》則是用一段詩歌帶過前一集結束後的後續，在惡龍軍團的總攻擊下，冒險隊伍一分為二，然後赫然發現多年不見的親密戰友，已然搖身一變成為黑暗勢力的大將，還反過頭來誘惑主角棄明投暗（甚至開出跟 Darth Vader 一模一樣的條件：我們兩人一起統治全世界！）；好人們有人光榮犧牲了（如果你有十位龍槍英雄，你當然可以殺掉一個來製造轉折高潮，那比砍斷一隻手震撼多了），我們終於堅毅勇敢起來的 Laurana 公主，在這戚然哀傷的結局裡舉起龍槍，誓言要讓一盤散沙的人們團結起來，對抗邪惡。你甚至可以在《冬夜之巨龍》裡，找到將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恐懼實體化，宛如 Yoda 給 Luke 進行恐懼試煉的夢靨場景，以及一個被譽為「投機者和海盜天堂」，龍蛇雜處的破爛港市——你確定這個地方在大災變之前不是叫 Tatooine 嗎？還有這個他們洽頭要搞偷渡的走私船長，她該不會是 Solo 家的人吧，不然怎麼連付費方式都如出一轍？ ^_-
《冬夜之巨龍》跟《帝國大反擊》有那麼多相似點，或許並非純屬巧合，也不是誰抄誰的問題，而是它們都是三部曲作品中的第二部。自從 J. R. R. Tolkien 寫出《魔戒之王》 (The Lord of the Rings) 三部曲之後，你大概很難找到一個稍具規模的奇幻或科幻架空宇宙，完全沒有受到魔戒世界的影響——瞧瞧這兩部作品裡頭有多少《雙塔》 (The Two Towers) 的影子。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即使作者認為在三幕劇的結構裡，第二幕是最難寫、最難引起讀者興趣的，我卻發現《冬夜之巨龍》就跟《雙塔》以及《帝國大反擊》一樣，是三部曲裡頭我覺得最有意思的一段。看來我這讀者的頻道有跟作者接上：他們自己也是最喜歡《冬夜之巨龍》。
喜歡不應該只是一種感覺，而應該要以優秀做為基礎。《冬夜之巨龍》能夠寫出與前作迥然不同的境界，最根本的原因之一就是它擺脫了「為遊戲而小說」的格局——這本小說寫到中段時，終於趕上既有遊戲模組的進度，從此以後主客易位，換成遊戲設計小組反過頭來，要根據小說情節製作遊戲了。你可以從這本小說前後半部迥異的風格印證這點：前半部基本上依然不脫「到某城、發生某事件、逃到某處、取得某物」的模式，只是寫得比較洗練而已，然而那些會讓你掩卷歎息的橋段，幾乎都集中在後半部。那一段恐懼成真的夢境試煉，精準地抓到每個角色內心深處的恐懼與慾望；精靈王子與銀龍妹妹的艱困愛情，一場短短的夜遇寫得相當動人；而有哪個讀者能夠把故事尾聲那場英雄殞落的壯烈對決畫面，輕易地從腦海中抹去？
這些栩栩如生，讓人感覺如臨現場的橋段，隨著主角們馬不停蹄的腳步，在 Krynn 世界的各個角落發生。這不只是把地圖從《秋暮之巨龍》的局部一隅，開展到《冬夜之巨龍》的整片大陸，地理上可以稱做有世界觀的意義而已，這同時也把讀者從地下城裡面目不清的人類與精靈、矮人與地精，帶到多多少少帶有既視感的文化意涵。你一定可以找到現實版裡的美麗之城 Tarsis ，一個曾經繁榮昌盛，卻因為天降災禍而變得封閉排外、歧視異己的自大城市，它的毀滅彷彿帶著神譴的意味。你也不難發現那些幾千年前分家，因為逃難而又重新聚首的三派精靈，出於各自的傲慢與偏見，把應該同舟共濟的能量拿去進行愚蠢內鬥的情節，彷彿許多人類歷史的翻版。當然你更不可能錯過捧著光榮聖潔的規章與信條，忙著行爭權奪名之實的迂腐騎士團，因為搞不好你現在就在一個這樣的團體裡服務，無奈地想要獨善其身而難以為。《冬夜之巨龍》裡頭有很多讓人啼笑皆非的荒謬描述，可你卻只能苦笑以對，因為你很清楚滿紙荒唐言都是如假包換。
然而一本好小說光是以古喻今，以幻諷實是不夠的，最重要的是我們要看到故事裡的角色，面對這些人生的困境與難題，他們出於什麼原因，做了什麼選擇，生命從此又有了什麼樣的轉變。《秋暮之巨龍》賦予這些角色性格，讓他們彼此碰撞出衝突的有趣火花，人物的互動是很熱鬧沒錯；但是到了《冬夜之巨龍》，角色們往往必須要往自己內心挖掘，去感覺自己到底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Tanis 舉棋不定的愛情，隨著千呼萬喚始出來，身分卻令人錯愕的 Kitiara 粉墨登場，變得更加複雜難解；透過 Raistlin 的自我剖析，他平時的憤世嫉俗、不與人為善，以及後來一些頗令人猜疑的舉動，就顯得不再是單純的詭異跟惹人厭；本性善良卻難免驕縱的 Laurana ，如何在世局的洪流中褪去她的公主氣，逐漸蛻變為一個善良與純潔依舊，卻更為勇敢堅毅、重情重義的大時代女子。而又有哪位讀者能夠抗拒行事一板一眼卻謹然有度的 Sturm ，在看過太多荒唐事之後學習到如何不拘泥於陳規舊制，但是在關鍵時刻又能淡然堅定捨身取義的大叔魅力？
《冬夜之巨龍》不乏讓讀者放鬆開懷的歡樂橋段，比方說只要一出場就讓人嘴角歪斜的 Tas ，如果加上瘋法師 Fizban 同台演出，搞笑指數就會直線飆升。我也非常喜愛 Tanis 那隻冒險分隊每個人出一個節目，沿途賣藝籌措旅費的那段奇妙旅程。不過《冬夜之巨龍》畢竟就像其他作品的二部曲一樣，是個色調較為灰暗，讀來難免讓人心情沈鬱的故事；但也正因為如此，從故事裡透出來的人性光芒，才更顯得純淨明亮、清晰可辨。《秋暮之巨龍》是部需要一定的宅指數才啃得下去的奇幻作品，然而我想你可以放心地把《冬夜之巨龍》推薦給任何喜歡好故事的朋友，因為它裡頭有一個好故事需要的所有元素：曲折離奇的情節，細膩深刻的鋪陳，以及複雜糾葛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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