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7月25日 星期三

你還要更多的龍嗎?——我讀《龍槍編年史:春曉之巨龍》 (Dragonlance Chronicles: Dragons of Spring Dawning)

《龍槍編年史:春曉之巨龍》封面

既然前面兩部曲都用《星際大戰》 (Star Wars) 做為類比,那麼我們可以再把《春曉之巨龍》看成是龍槍的《絕地大反攻》 (Return of the Jedi) 嗎?當然可以,畢竟我們像失去 Yoda 一樣地失去了一位精神導師(他們又殺了一位長槍英雄,這次卻沒有上回的效果),有善惡勢力的決戰,還有直搗黑暗核心的小型突擊隊。但就像《絕地大反攻》熱鬧有餘,卻沒有《帝國大反擊》 (The Empire Strikes Back) 那種讓人掩卷嘆息的餘韻一樣,這部《春曉之巨龍》果然沒有《冬夜之巨龍》 (Dragons of Winter Night) 那麼引人入勝。我猜當你整個心思都放在要給故事劇情收尾時,對於其他的細節難免就會有點疏於理會了——我發現我竟然沒有在這一冊上頭做任何標記。

不過兩位作者真的是很用力地要刻畫角色的內心衝突與道德選擇啊~~~比方說我們那位陰森森又不討人喜歡(是嗎?還是只有我跟書中其他正常人一樣不喜歡他,其實大多數的讀者愛他愛得要死咧?)的法師 Raistlin ,毫不意外地終於在緊要關頭丟下朋友,然後又在另一個緊要關頭,為了他自己多過為了朋友地背叛了黑暗之后。不要被這兩個看似非常戲劇化的轉折給迷惑了,只要你掌握到他對於追求無上力量的偏執心態,這一切都順理成章,毫不意外——這個人最關心的,始終是他自己,所以他做好做壞,跟善惡判準完全無關,純粹就是看此時此刻,誰跟他是同路人,誰又不識相地擋到了路。

他那個直到這一冊才開始活躍起來的姊姊 Kitiara 也是,只是在偏執的東西上面有些微妙的差異罷了——她確實對 Tanis 非同一般,也願意在不損及自身利益的情況下,做些對別人還算夠意思的事,但這些都得排在她對權力的渴望後面,而且是排在非常、非常後面。我不禁要想,如果人們對於像這樣把「自私」擺在任何價值前面的人性寫照,有著近乎罪惡感的喜愛的話,那是不是因為這樣的描寫太過誠實地,把我們內心深處理直氣壯的自私給表露出來。 "I will not apologize for who I am! I will not apologize for what I need! I will not apologize for what I WANT!" 阿湯哥在講台上鏗鏘有力的嘶吼聲,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這些自私起來毫無歉意的角色非常寫實,但其實沒什麼好講的;你若是想要自己的生命層次有所突破,還是得去看看那些自認生命中有比自己更高的價值,因此活得並不輕鬆的人物,他們怎麼面對內心的矛盾,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必須承擔什麼樣的後果,最後因而轉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對書中官派的第一主角 Tanis 一直沒有很濃厚的愛,也許是他老是把自己陷在左右為難的愛情難題裡,這種小人物格局實在沒有什麼英雄氣;但是在他的愛情扯進了大義名分之後,他在「想做」跟「該做」的事情之間,是用什麼樣的心境去填補那個落差,就突然顯得很有參考價值。跟聰明絕頂,因此毫無困難地選擇「想做」的法師不同,我們資質相對平庸的半精靈,總是要經過一番天人交戰,才不乾不脆地選擇「該做」;做想做的事永遠比做該做的事輕鬆愉快,我想這就是為什麼陰森法師的人氣,竟然比君子半精靈旺得多的真正原因。哎,人不能總是偷偷去喜歡那些明知有問題的暗黑角色啊,但這好像漸漸變成一種顯學了,真糟糕⋯⋯

說到人生抉擇,被作者一個錯誤的選擇寫壞的 Laurana ,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我看到她被愛情至上論沖昏了頭,一意孤行地公主病發,差點沒當場吐血——她不是內心不能有所掙扎,但是在《冬夜之巨龍》裡看盡人生百態,性格被迫迅速成熟的 Laurana ,怎麼可以從那個善良溫暖,卻堅強篤定的「黃金將軍」,一瞬間退轉回到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崩解,也比不上自己一點小情小愛來得要緊的驕縱公主?你不能為了劇情發展方便,硬是把一個角色寫蠢到人神共憤。但是文學科班出身的 Margaret Weis 在這件事情上,被高舉「真愛可以征服一切」大旗的 Tracy Hickman 說服,在他們第一次意見相左的角色描寫上妥協了,結果是後來他們得要不斷試圖補救這個錯誤,卻怎麼樣也補不起來。也許這也是在提醒我們,人生愈是關鍵時刻,你愈是要堅持你該做的;「隨心所欲而踰矩」,就算下場沒有很淒慘,卻再也稱不上船過水無痕了。

於是《龍槍編年史》就在自私的人們爭權奪利亂成一鍋粥,想要做到無私的人們忙著與內心的各種衝突角力,有點塵埃未定地落幕了。你讀到這裡總覺得有點未竟完滿,不過我想這就是人世間永不落幕的實相:君子上達,小人下達。(掩卷)

(最後修訂日期: 2013.05.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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