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8月25日 星期六

萬夫莫敵歷史長河——我讀《龍槍傳奇:烽火之卷》 (Dragonlance Legends: War of the Twins)

《龍槍傳奇:烽火之卷》封面

時空旅行一直是科幻的最愛。透過時空旅行,科幻讀者得以暫時脫離自己身處的時空,前進(或後退)到尚不可及的未來,或是後退(或前進)到只存在於書本上的遙遠過往,體驗與自身時空大異其趣的新世界(或舊世界)。然而雖然科幻嚴格來說算是奇幻文學的一個分支,我先前卻從未看過任何奇幻文學使用這個機制。時空旅行需要科學根據,似乎不是解釋這個現象的好理由,因為在魔法世界裡你可以更輕易地製造這種可能性,只要編幾句煞有介事的咒語,弄根奇形怪狀的法杖就成了,絕對比計算 Schwarzschild solution 省事多了。

奇幻文學不搞時空旅行的真正原因,在於它根本不需要透過時空旅行來創造異質感。奇幻文學的背景是全然架空的(直到《哈利波特》 (Harry Potter) 明顯把這個規則打破。有機會我們再來談談這個現象),沒有人住過 Ansalon 大陸, Krynn 的一切對讀者來說都是新鮮的,或是至少理應如此。不過當你已經隨著《龍槍編年史》 (Dragonlance Chronicles) 三部曲踏遍 Krynn 的天涯海角,能夠繪製出 Ansalon 大陸的草圖,細數龍的屬性與攻擊方式,正確指出三個月亮的名字時,這個架空宇宙的異質感就悄然消退了。對於所有參與打造龍槍世界的團隊成員,以及一部份已然情感涉入的讀者,這個虛構的世界已然成為另一種真實。

於是現在我們又可以運用時空旅行來製造異質感了。在《龍槍編年史》裡,我們在匆匆路過 Thorbardin 的途中撿到 Kharas 神錘,聽 Flint 提起矮人門內戰,覺得這場仗真是莫名其妙;而這會兒你為了要抵達 Thorbardin 附近的某處魔法要塞,不得不跟 Flint 的祖父並肩作戰,在這場莫名其妙的矮人內戰中,跟拿著 Kharas 神錘的 Kharas 本人對陣。這種親身參與歷史,又像是在締造歷史,又像是在歷史的洪流中載浮載沈的感覺,難道不是很奇妙嗎?

不過如果你對於地球上的人類歷史,還算有某種程度的熟稔,你就知道這些有模有樣的異質感,其實都不是新鮮事。這場貌似春秋無益戰的矮人門內戰,背後的經濟決定論是歷史上諸多戰爭的翻版;比誰都驍勇善戰的 Kharas 卻比誰都反戰,這種人物雖不多見但也絕非絕無僅有;在緊要關頭打死不退壯烈犧牲,事後卻因為平時太常被人瞧不起,而完全被歷史遺忘的溪谷矮人,你只要有參與過任何一段歷史,你就知道這樣的事理所當然,司空見慣。當然就更別提 Caramon 這位逃出羅馬城的競技場鬥士,率領著隊伍愈滾愈大的難民,去打一場他打從心底不想打的掠奪戰爭,而從頭到尾他只想回家過個升斗小民的平淡日子,這一整段有多麼像在龍槍世界裡 cosplay Spartacus 。即使這樣你還是看得很唏噓,這就是歷史的魅力。

經過前面首部曲的鋪陳與打底,《烽火之卷》的角色刻畫也進入淋漓盡致的境界,在反覆辯證中更顯得入木三分。比方說,讀者終於能夠很清楚地看到 Raistlin 內心深處,那些一閃即逝的人性光輝,是怎麼樣真確無疑,卻無力阻止他為惡;他對於追求力量的瘋狂執念,又是來自於什麼樣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反映在他對 Crysania 無法滿足的欲求上——那不是俗氣的肉慾,那是他想要成為一個「正常人」而不可得的遺憾。終於認清事實的 Caramon 也有了類似編年史中 Laurana 突然轉大人的轉變,也只有在他的性格總算趨於成熟之後,那些他與弟弟之間共有的童趣與兄弟情誼,才總算不再有讓人有罹患糖尿病的感覺,而是一種毋庸置疑,可以跟著病態弟弟一起開懷大笑,但是笑過之後最好就讓它留在過往記憶中的純真。甚至連那個戲份雖多,卻始終讓人覺得加入隊伍有點莫名其妙的牧師 Crysania ,都有超脫她對黑袍法師盲目的愛,探討信仰動搖與重新確立的段落,即使探討的深度只是基本款——你信仰的若是真神,為何祂要讓子民蒙受巨大的苦難?

當然啦,一個善良的人若沒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高度,她重建信仰的答案就很容易失之偏頗,成為野心家利用操縱的把柄;一個野心家如果沒有掌握住那偶然間靈光乍現的人性光輝,他就很容易墜落到人性的晦暗深淵裡無法自拔,還憤世嫉俗地認為這個世界本就如此殘酷;那個既鍾情於善良之人,也愛著野心家的凡夫俗子,他如果始終不求長進,就注定只能一輩子在不能愛也不能恨的矛盾情緒裡翻滾,什麼事也改變不了。而這部能夠讓讀者發出這些感想的《烽火之卷》,就像幾乎所有三部曲作品的二部曲一樣,成為《龍槍傳奇》裡最動人的一卷。即使這回半隻龍也沒有。

(最後修訂日期: 2013.07.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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