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上下集的規格,第一次在 Star Trek 執導的 Allan Eastman ,卻把 "Prey" 拍得頗有電影的架勢。船員們穿上環境太空衣,手持大柄光砲來福槍,在昏暗失重的甲板走道合圍追捕 8472 的過程,是 VOY 拍過最有氣氛的動作橋段之一——雖然對我來說, Seven 跟 Janeway 在艦長準備室那段一步也不打算退讓的辯論,它的戲劇張力只會猶有過之。沒有這種氣勢,你要討論這麼敏感的主題,恐怕觀眾不會輕易買賬。
我們來看看 Seven 今天幹了什麼好事。她主張棒打 Hirogen 落水狗,「你對他們好也不會有回報」;她對 8472 理所當然的焦躁與恐懼,使她總是有意識或下意識地欲除之而後快;她對 Janeway 長達兩分鐘陳義過高的人性故事無動於衷,「如果我死了,這堂同情課對我有啥屁用」;她選擇公然不合作,「我答應留在船上當你的船員,但我可不想害死我自己,或是害這艘船完蛋」;最後她趁著場面一團混亂之際,直接違背長官命令,把 8472 送到斷無生路的 Hirogen 手上,以保住大家的小命。 You don't see this in Star Trek every day.
但是這種「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案例,在現實生活中倒是俯拾即是。 Seven 那副理所當然,條理又過於清楚分明的姿態,或許給你一種她很冰冷無情的錯覺,但其實她的選擇非常人性化:我要保護我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所以她的立論聽起來似乎還頗無懈可擊,因為你我其實也是這樣的人;相較之下,對面那個她最清高最偉大渾身散發聖光的星艦艦長,看起來實在愚蠢固執得很討厭。你敢說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嗎?尤其是當你必須要在 Seven 那個位置立正站好,看著面前高唱他事業理念,還要與你共勉之的老闆的時候?
如果你已經決定要加入 Seska 俱樂部,認為 Janeway 很蠢而跟隨她的人都是蠢蛋,出口就在左手邊。我想你看錯文章了,下面全都是愚蠢至極的事,對你沒有半點屁用。
Janeway 發現她無法說服 Seven 之後,她沒有再多費口舌,直接給她下令要她照辦。我們都已經很習慣看到滿心不情願的下屬,不能同心但仍然協力的表現,所以看到 Seven 一口回絕的戲碼,其實我真的頗意外—— Star Trek 什麼時候這麼敢寫,毫不迴避人性的自私面? Seven 當場就把她峻拒的理由說得很清楚,可她這個思考邏輯往往像個機器人的 Borg ,竟然那麼理直氣壯地拿機械人第三法則挑戰第二法則,也真是有夠妙的。
以前我們認真探討過 Asimov 定下的「機械人學三大法則」,不過在這個案例裡重新思考一次,相當饒富辯證的趣味—— Seven 捧著自我保護的第三法則,反駁 Janeway 要她聽命行事的第二法則,這意思是 Asimov 的經典設定是個屁嗎?我認為關鍵在於 Seven 有沒有真正認可 Janeway 做她長官的權威性。就她而言,這個上下關係是有但書的,但現實中你一旦認可了權威,你就不應該隨著自己的好惡,今天我高興我就遵從,明天我心情不好我就不遵從。 Janeway 提到船上的「指揮架構」,並不是單純在耍官威,而是人類社會要運作良好,本來就需要一定程度的尊卑觀——就像她在那個虎頭蛇尾的 "Alliances" 說過的一樣,她不能每次碰到問題都要看輿論風向,那樣做鐵定壞事。
我們姑且把第二跟第三法則的位階拋開,事實上就是這兩者經常會有矛盾——今天 Seven 就碰上了這個問題,而整個《正子人》 (The Positronic Man) 的故事幾乎也都圍繞著這個矛盾打轉。這就是為什麼你需要一個毋庸置疑,不辯自明的至高法則,來做為一切行為的判準,放在機械人的世界裡就是第一法則:「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這正是 Janeway 費盡唇舌想要讓 Seven 了解的概念,即使那個「人類」是方才還在跟你拼得你死我活,現在只是躺在草叢裡哀號等死的 Cardassian ,抑或你見了就打從心底害怕,但已然奄奄一息只想回家的 8472 。
今天這兩個當事人都很強大,都有讓你灰飛煙滅的能力,你才會覺得這事很難辦,但是問題的本質並不因為你的處境有多艱難,而有絲毫的改變——如果他們是兩個無法威脅你的弱小種族,你會怎麼做呢?你一定不會把 8472 交出去,因為趕盡殺絕並不是你信奉的人生理念(如果是的話,出口同樣在左手邊。我想你看錯影集了)。如果你在從容優裕時不會這麼做,你在急切窘迫時也不該這麼做。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人,有殺身以成仁,然而 Seven 聽不懂 Janeway 在說什麼很正常,因為你我也都聽不懂——或許是因為在這個自私的年代、鄙俗的島嶼,我們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高貴的情操。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我並沒有要你非得接受我的觀點的意思——你不是我女兒,我不是你老媽,我們又何必彼此在乎?今天這個故事的最後一場戲,裡頭那個很強烈的母女關係隱喻,相信你也看出來了。「你讓我成為一個個體,還鼓勵我不要再以集體一份子的方式思考,要我培養獨立自主的人性;但是當我試著發揮獨立自主的精神時,我卻受到了懲罰。我認為你懲罰我,是因為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樣,我沒有變得更像你一點。你說你尊重我的個體性,但事實上你卻怕它怕得要死。」每個兒女都曾經這麼認定他們的父母,而這確實往往也是事實,因為你我的父母通常也跟 Seven 一樣,覺得死道友不死貧道難聽歸難聽,但碰上事情你還能怎麼處理,明哲保身才是聰明人。那就是為什麼我看戲讀書打電玩,還要這麼費事地整理心得——也許你並沒有像 Janeway 這樣的長輩提攜你成長,但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礙你長進,除非你自己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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