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的等價交換——電視劇《小希》（まれ）

撇開網路上幾近一面倒的負評——我最近愈來愈覺得網路評論就算不是反指標，起碼參考價值是愈來愈低了——《小希》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一個什麼都有點浮誇的戲劇。角色性格有點浮誇，演員詮釋有點浮誇，劇情走向也有點浮誇。浮誇通常會讓你比較不容易看到真性情，不過我一路看著能登半島這群沒事就湊在一起八卦壞嘴的傢伙，一大家子在那裡吵架鬧彆扭，想辦法和解之後又是一家人，然後過幾集再吵架鬧彆扭，好不容易和解後又是一家人，然後過幾天再吵架鬧彆扭⋯⋯我不禁覺得也許這才是生活啊，不這樣怎麼叫做家人朋友呢，你不弄得浮誇一點，還不太容易吞下去哩！ :-p

《小希》用一種略為戲謔的眼光來看待生活這件事，我認為是因為它嘗試要處理一個有點沈重的主題：夢想的代價。輪島市這群各有各的彆扭，但都是好人的人情是很溫暖的，你很容易就會習慣性地窩在這個舒適圈裡，也無風雨也無晴，過完幸福安穩的一輩子；可如果你對某個事物有著超乎常人的熱情，到了你會用「夢想」稱呼它的程度，你往往得要拋下舒適圈裡的一切資源，進入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領域，踏上孤獨、漫長又高風險的追尋之路。這些事寫在這裡大家都懂，但是在這個夢想氾濫，誰都可以把這個詞掛在嘴邊的時代，我覺得那些說自己知道追尋夢想需要付出代價的人，其實並不是真的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這是《小希》這部劇試圖探討的主題。你多年的努力得到了肯定，夢想正要開始起飛，隨便來一個操之不在己的變故，就要逼得你在事業跟家庭之間做個抉擇；你花了幾年的時間調整步調，嘗試擁有一種魚與熊掌兼得的人生，老天爺就挑這時候給你加道親子丼燕窩，看你有多吃得消；你又努力了好幾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看似無可挑剔，事業如意家庭和樂，一切都很美好的平衡點，一句「你怎麼變得這麼平庸」讓你驚覺原來這些年都在瞎忙，而一片空白不是你說回填就能填得回去的。任何人都可以像津村希那樣，擬出一張井然有序，築夢踏實的人生時程表，幾歲工作，幾歲升遷，幾歲結婚，幾歲生子，但生活可不會乖乖按照你的劇本走；你想要避開好高騖遠帶來的任何風險，殊不知生活本身就是你人生最大的風險，每一個人生選擇都有相對應的代價。

只要你沒有被格外不討喜的主角感情線搞到心煩氣躁的話，應該不難發現這個為夢想付出代價的主題，幾乎是貫穿了《小希》所有的支線劇情。廢柴老爸失敗的夢想人生是最鮮明的對比，不是你有夢想肯努力老天爺就該給你成功，就算你腳踏實地去幹，人生也是豬羊變色說變就變；但是當他終於決定為了家人放棄夢想，老婆大人反而更不爽，因為她真正要的並不是一個衣食無缺的生活，而是想跟那個把自己從陰鬱人生裡帶出來的人共度一生，即使得要半夜跑路，在鄉下民宿的小房間一窩就是好幾年也甘願。你可以為了想守護的生活方式，放棄做得順手的無本生意，幹起不在行的體力勞動；為了一個跟媽媽的稚氣約定，把自己的一生限定在家鄉當個家庭主婦，執行起來毫無懸念；可以為了空中樓閣般的 another life ，把人生弄得很複雜，什麼糟蹋自己傷害別人的事都願意去嘗試；也可以為了蠢蠢的單相思，把人生弄得很簡單，憑著一股傻勁守上個二十年。誰不是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付出了相當程度的代價，而我們又要用什麼樣的標準，來評斷這筆人生的買賣究竟划不划算？

《小希》這齣戲的感情線鋪設得格外不討喜，導致你很容易覺得小希的人生選擇很差，但我們又何嘗不是經常做出別人看起來覺得很差的抉擇，因為我們總是為了眼前我們覺得無法放棄的事物，付出你覺得值得其實往往太高的代價。你不喜歡小希鬼打牆的人生故事，但人生本來就很容易鬼打牆。也許有朝一日，當你回首來時路，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在鬼打牆的時候（相信我，你遲早會有這種感覺的），你回想起這部負評如潮的 NHK 晨間劇，會有不一樣的評價。擇你所愛，愛你所擇，希望《小希》這部戲能夠幫你下次抉擇得好一點。（我想是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