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漢跟你想像的差很多——我讀《痴漢心理學》（男が痴漢になる理由）

我是到社區文具店買水性麥克筆的時候，被書架上那個非常醒目的黃底紅字封面給吸引到。為什麼社區文具店會進這種主題的書呢，難道老闆娘覺得這一帶痴漢特別多？不過真正引起我興趣的，是封面底下那一句「愈正常愈變態？」——在我的個人經驗中，痴漢確實很少是面容猥瑣，流著口水伸狼爪的，所以痴漢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為了方便做田野調查，我故意挑了一個在大眾刻板印象中，痴漢密度最高的場所讀這本書——女僕咖啡館。結果痴漢沒捕捉到，女僕倒是一個個來問痴漢是什麼樣的人，然後跟我分享她們各自碰到痴漢的遭遇。要在台灣長大而沒碰到過痴漢還真難哪！（喝一口女僕特調）

這本書的作者是日本的精神保健福祉士（類似心理諮商社工員），日文特有的叨絮語法，加上一些論文式的直方圓餅曲線圖，使得這本書的論述有時候瑣碎地令人不耐；不過只要能夠克服這層閱讀流暢度的障礙，作者算是有把他想要傳達，讀者也有興趣知道的事情說清楚。首先最令人訝異的是，典型的痴漢完全不是一般人想像中，性慾很強卻不受歡迎的邊緣噁男，而是大學畢業，家庭正常，甚至有老婆小孩的上班族——換句話說，就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男性。再對這些典型痴漢的犯案情形進行詳查，同樣意外地發現有超過半數的痴漢，在犯案當下並沒有勃起——認為他們是壓抑不了性慾而犯案的想法，也只是一種想當然耳的誤解。這些痴漢的初犯，幾乎都是在偶然間不經意地碰觸到女性身體，或是目睹別的痴漢正在犯行，赫然發現女生竟然沒有拒絕，就大著膽子姑且試個一回；然而一旦他們食髓知味，就會轉變成為預謀犯，久而久之甚至會成為他們的「生存意義」，每天從起床就無時無刻不在思考犯案這件事，把生命能量完全灌注在痴漢行為上頭，為了那一刻做好一切準備。真正的痴漢，真的跟你我想的很不一樣。

為什麼當痴漢竟然會變成一件「一生懸命」的人生志業？作者給了一個我認為是這幾百塊的書錢，所能買到最精髓的見解：人之所以會變成痴漢，最主要是為了排解生活上的精神壓力。他們每到公司月結日，白天被老闆臭罵，或是前一天晚上被老婆嫌棄，就會禁不住想要當痴漢，因為女性身體柔軟的觸感，可以讓他們沉醉在興奮中，什麼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再剖析得深入一點，就會發現痴漢行為的本質是控制欲，他們藉由騷擾女性的舉動，得到感覺自己無所不能，可以隨心所欲控制對方的亢奮感；一旦得逞了幾次就會成癮，每每產生想要體驗那股亢奮感的衝動，不採取行動就會陷入莫名的焦慮。

由於當痴漢基本上是一種成癮症，所以光用懲罰無法阻止他們再犯，無論是罰款或是和解金，他們都只有「付錢了事」的感覺，沒過多久就跟酗酒或吸菸一樣重蹈覆轍。他們真正害怕的是被逮到之後，會因此失去家人、工作、以及社會地位，但是就算他們有所反省，也只是在乎自己原本的大好人生栽在這不慎失足的成癮上頭，以及給家人帶來的困擾與羞辱，幾乎沒有人在乎過被害者，甚至連她們長什麼樣子也不會記得。我讀到痴漢對於自己犯行，有一種「錯不在我」的扭曲認知，「穿著暴露的女性一定很想被騷擾，所以我只好照辦」，「一直偷瞄我，肯定是想被騷擾」，「這週有好好工作，可以騷擾一下女性當作獎勵」，「設定的人數還沒達標，不多摸幾個怎行」，「反正有人被冤枉成痴漢，所以我騷擾女人也只是剛好」，「是對方自己靠過來的，所以我騷擾她也還好吧？」，「聽說這條路線本來就很多痴漢，多我一個也沒差吧？」⋯⋯對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心聲，我一開始只覺得荒唐到想笑，但笑著笑著就想哭了，因為我好像懂他們為什麼會這樣想——這事既然身不由己忍不住，不找個理由怎麼行呢？

那麼我們把痴漢的裡裡外外都摸了個透之後，究竟要怎麼樣才能「撲滅痴漢」呢？就對症下藥而言，答案其實出奇地簡單：要設法在他們犯行之初就抓到（以免食髓知味，痴漢成癮），然後送去做精神治療（成癮是一種病症）。答案雖然簡單，實踐卻很不容易，因為這需要一個支持受害人勇於舉報痴漢的社會氛圍，以及一套能夠持續矯正痴漢行為的心理諮商系統。想想那些個老是覺得你小題大作，「被摸一下又沒少塊肉」的異樣觀感，以及檢討受害者心態從嚴，卻對加害者人權非常在乎的奇怪道德標準，我不禁覺得相較之下，全世界達到碳中和恐怕還比較容易。我看在理想國到來之前，我們還是用比較傳統的方式防治痴漢吧，比方說逮到人就先把他揍個半死之類的。（掏出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