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27日 星期日

在東京中心呼喊聖誕快樂——電影《東京教父》(東京ゴッドファーザーズ) (2003)

《東京教父》劇照

這部名稱乍聽像是黑道電影,但實則取材自一部古早電影《荒漠義俠》 (3 Godfathers) ,故事原型更可追溯到基督教文本「東方三博士」的作品,是一齣關於流浪漢、人妖、翹家女跟棄嬰的溫馨喜劇。故事主軸表面上是三位主角幫棄嬰尋找父母送回家,其實真正渴望回家的始終是他們自己:一個嗜賭欠債而拋家棄女的中年大叔,一個男友過世而幸福不再的變性人,一個失手刺傷老爸而逃家的高中少女。他們在各種無巧不成書的因緣際會下,波折不斷但又屢屢柳暗花明,最終不但幸運值點滿地順利把嬰兒送回到父母身邊,自己也都重拾了那份曾經一度失去的圓滿人生。如果你想要找一部關於奇蹟與幸福,聖誕精神滿滿的電影,《東京教父》就是了。

我寫電影類的文章,很少像這樣開頭第一段老老實實做摘要的,卻如此介紹《東京教父》這部作品,我想是因為單就劇情而言,它真的是一部很老梗的「聖誕精神」喜劇。主角們這趟為棄嬰尋親的渺茫任務,沿途不斷出現各種匪夷所思,照常理而言不可能是援手的 NPC ,在關鍵處幫他們一把:被壓在車底的黑道大哥,刺客變奶媽的拉丁裔殺手, cosplay 天使的變性人公關小姐,三番兩次載到他們的衰小計程車運將⋯⋯天使的形象不斷出現在作品各處,無論是酒店招牌、電影看板、還是舞會裝扮,在在提醒著觀眾世間處處有溫情,人人皆可為天使。當流浪漢為了人妖的診療費,不得不把他好不容易存下來,準備有朝一日當成女兒禮金的三萬圓掏出來時,三張皺巴巴的福澤諭吉哭喪著臉,如喪考妣;下一秒他赫然發現,站在醫院櫃檯後面的護士,就是他心心念念多年未見的女兒時,那三張皺巴巴的福澤諭吉又跟著笑顏逐開,如沐春風。聖誕時節就是如此充滿神奇的魔力,每年的這個禮拜,血糖值超過 870 mg/dL 也不會得糖尿病,死亡騎士會收起死亡之握改放聖光術,就連活屍都會吃七天的純素。

我雖然會跟著朋友一起在聖誕節交換爛禮物,但是對於各種聖誕節的影視作品,始終有一種精神過敏的不適感。打從《小氣財神》 (A Christmas Carol)《急診室的春天》 (ER) 每一季的聖誕集,到《單身啪啪啪》 (How to Be Single)《黑鏡》 (Black Mirror) 的聖誕特輯 "White Christmas" ,大概是唯一的例外),這些作品總是似有若無地無視一切的醜惡現實,要你相信世間充滿溫暖的人情味;然而天地無情運轉日月,人心並不會因為掛滿街頭的聖誕燈飾,而有什麼根本上的改變。電車上的人們依舊嫌惡遊民身上的惡臭,面無表情地穿梭在街頭上班,下了班在便利商店買醉順便謾罵遊民沒資格組成家庭,他們疏於管教的不良少年兒子,則以「大掃除」之名毆打遊民為樂。這部作品的人物表情繪製得略為戲謔浮誇,尤其三位主角的臉型刻意畫得超現實地醜,然而在他們背後的東京街景,卻極盡寫實之能事,很明白地告訴觀眾:這是一個在冰冷現實世界裡頭,我們寧可信其有的溫暖奇幻故事。

《東京教父》雖然讚頌聖誕時節的奇蹟精神,但它並沒有粉飾太平的意思,這是它雖然走奇蹟連連的老路數,我還是吃得下去的主因。當然你可以嫌棄它縱然關注了街友、跨性別、非法移民等等社會邊緣人的困境,卻沒有處理造就這些弱勢族群的結構性社會問題,把他們的不幸際遇全都歸諸他們個人,或愚昧或衝動或不負責任的人生選擇;但那個撇開社會宏觀論述,聚焦於個人微觀感受的描繪角度,恰恰正是今敏的本意。他並不打算把主角們看作是不幸的弱勢或社會包袱,而是把他們看作是每個人即使沒有淪落到流落街頭,生命中多多少少都經歷過的軟弱與懊悔。今敏自己是這樣剖析的:「他們過去曾擁有熱切輝煌的人生,如今生活中的亮點卻一一離他們而去。他們的不幸並不在於無家可歸,而是生命的黯淡與風華不再,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所以今敏為這些苦於生命中黯然失色的人們,安排了什麼樣的出路與救贖呢?終究也只能是老生常談的「愛」,加上各種無巧不成書的「機遇」,最終成就有如神助的「奇蹟」。看著一手抱著在大樓頂樓邊拼命救下的嬰兒,一手抓著懸掛在大樓外側的布幔,隨著一陣橫切風飄然而降的神蹟,我很難說自己的內心有什麼不能自已的莫名感動(因為就真的沒有啊),但我很能體諒人們不抱著這麼一點季節限定的天真夢幻,就很難在冰冷殘酷的現實裡過日子。《東京教父》也許是在我見聞不多的聖誕作品中,把溫馨聖誕跟冷酷現實揉和地最為平衡的了,然而比起《藍色恐懼》(パーフェクトブルー)以及《千年女優》(千年女優),這部作品難得地幾乎沒有帶給我什麼東西。(欠缺聖誕精神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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