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13日 星期六

講究卻走味的戰國風——電視劇《東周列國‧戰國篇》

《東周列國‧戰國篇》劇照

我記得以前在學校,偶爾會碰上一兩個不合時宜的古風癖活寶,他們會在你跟同學聊得正開心的時候,沒頭沒腦地用一種自帶尷尬氣場,就只有他自己不覺得的姿態晃進來,「諸君這廂有禮了,弟不慎遺下雨傘未取,取完便走,不叨擾諸位品茗論道的雅興⋯⋯呵哈哈哈哈,此傘伴我甚久,日後擋風遮雨還得靠它護持。小弟這就去了,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明日再會!」自顧自地撂下這段話就揚長而去,留下滿屋子的人面面相覷,沒人搞得懂這傢伙演的究竟是哪齣。《東周列國‧戰國篇》讓我回想起那幾個活寶,音容宛在。(咦這成語是這樣用的嗎?)

從古樸清麗,大巧若拙的《東周列國‧春秋篇》順勢看下來,《東周列國‧戰國篇》惟怪是聞,矯揉浮誇的調性,讓我有如在糖醋排骨裡吃到芥末醬一般,嘴裡有一股說不出的違和感。開場單元「死士豫讓」明明是一段士為知己者死的壯烈故事,卻把義薄雲天拍成日本武士道的執抝;「魏宮驚夢」講的本應是魏文侯變法強國的文治武功,卻硬塞了一堆憑空腦補的宮廷心計;「孫龐鬥智」完全走八點檔本土劇的恩怨情仇路線,昨日講情道義今天翻臉掀桌明日又惺惺相惜。更別提這些個歷史故事明明就不是女人舞袖的擅場,卻硬是要插進一段風花雪月的彆扭,「商鞅變法」要塞個紅粉知己來烘襯他的偏執瘋魔,「蘇張縱橫」也有文侯夫人的私情戲,就連「田單復國」都要來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太史女跟他藕斷絲連。這些人這些事什麼時候都有可能發生,你換個架空歷史背景也不覺得怪異的話,那又跟戰國有什麼關係呢?歷史劇少了歷史味,也就只是愛恨情仇的連續劇罷了。

好啦,其實我看得出這部劇想要刻畫出來的,是什麼樣的時代滄桑與人性矛盾。豫讓在唯利是圖的時代中日益孤獨,最終只能請衣擊之,完成他離棄這個世界的儀式;商鞅一心求貴也好,執著變法也罷,終究是成為千夫所指的「魏奸」,卻在秦人額手稱慶中被車裂;孫臏龐涓曾經情同手足,卻只能在流血漂櫓之中,挖掘為求功名早已被深深埋葬的情誼;趙武靈王對生性懦弱的太子恨鐵不成鋼,用盡各種手段培養他的狼性,最後成功地反噬了自己;樂毅田單英雄相惜,在落木蕭蕭的夕暮荒野相見對飲,人生恍惚,功名無常;信陵君能夠聚攏一盤散沙的山東諸國,抗擊人人聞之喪膽的虎狼之秦,護國衛家之心卻只能在王兄的猜忌中消磨殆盡。無論你懷抱什麼樣的高尚之志,在這競事王侯的亂世中,註定是不合時宜的徒勞,識時務者方為俊傑。

歷史的滄桑不言自明,然而《東周列國‧戰國篇》試圖跳脫《戰國策》、《史記》、甚至是《東周列國志》的框架,賦予歷史人物嶄新的解讀,卻反而透出一股以今思古,以古喻今的詭譎。豫讓代替舊勢力對新貴進行最後的反撲,刻意把敘事重點從緬懷遊俠古風,轉移到社會階級更迭的勢不可擋,反映的是中國 90 後改革開放,階級流動的必然性,但是一個被農民團團護持的趙襄子,怎麼看都覺得他好像跑錯棚了吧?商鞅那個大義凜然的養母更是奇葩,為了大秦變法的萬年基業以身祭法,而商鞅的門客為這無產階級為至高主義獻身的情操跪拜頂禮,這難道不也是在整盆倒下的狗血裡,想要偷渡什麼意識型態嗎?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是戰國版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要師夷之長強兵強國;呂不韋權傾天下卻栽在自己兒子手裡,權臣再怎麼功在黨國也必須退場;即使秦王政是個愛擺臭架子的惡君,狂傲的荊軻刺秦也只能是註定失敗的悲劇英雄。

《東周列國‧戰國篇》在舊故事裡裝入新意的嘗試值得肯定,然而它捨本逐末的腦補鋪排,似是而非的過度詮釋,始終讓人有一種看著看著,歷史觀好像會開始歪掉的疑慮,卻又不想隨隨便便就這麼被掰彎。這盤戰國史的饗宴就如同黃蔥燒蹄筋佐魚子醬一般,無論是菜式還是用料都不能說不講究,可是入口的滋味就是說不出的不協調。魯菜該清香就清香,該醇厚就醇厚,照著食譜烹製不好嗎?(擦嘴)

(最後修訂日期: 2021.07.11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