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13日 星期一

成長意味著「有不是的父母」——電影《有你我不怕》 (Io non ho paura) (2003)

《有你我不怕》劇照

這部鏡頭總是雲淡風輕,配樂一派從容優雅的「藝術電影」,乍看之下帶著一股讓人想要就這麼倘佯於南義如詩如畫的風景中,什麼劇情都甭管的慵懶氣息。誠然,透過攝影師 Italo Petriccione 的鏡頭,我們彷彿明白了梵谷當初是看到什麼樣的景致,方才繪出大名鼎鼎的《麥田群鴉》 (Wheatfield with Crows) ——原來真的有那種放眼望去鎏金欲滴的麥田,能夠讓你騎著單車逐風狂馳。然而這般如詩如畫的景致,卻不時透著一股異樣美,萬里無雲的晴空湛藍得彷彿魔幻寫實,鋪天蓋地的夜黑又深邃地猶如凝視深淵。鏡頭不時會去捕捉鄉野螟蛉的身影,牠們漠然又略帶敵意的眼神,令人產生一種十面埋伏的錯覺。

若不是衝著以《地中海樂園》 (Mediterraneo) 奪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項的導演 Gabriele Salvatores 大名,你我對於 1970 年代籠罩義大利,政治動盪與恐怖攻擊不斷的「鉛色年代」,估計也不會有多少了解。那時候把相對富庶的北義人綁架到南義的擄人勒贖操作時有所聞,故事發生的 1978 年更是達到鼎盛的年近 600 起,撕票自然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Niccolò Ammaniti 原著小說筆下那個騷亂不安的社會氛圍,反映在 Gabriele Salvatores 改編電影的鏡頭下,就成了銀幕上不時出現的田野動物——目光爍爍的貓頭鷹,驚惶遁逃的刺蝟,開腸剖腹的蛇。人類社會就跟大自然一樣,有時是風和日麗的恬靜,有時是血肉模糊的死亡;那麼在樸實無奇的穀倉地窖裡,發現衣不蔽體的瘦弱肉票,似乎也不是那麼驚悚的可能性了吧!

不過與其說是社會寫實批判,《有你我不怕》這個文本更想說的,是一段年輕男孩失去童貞的成長之旅。 Gabriele Salvatores 引渡原著精神的手法,是藉由一股略帶晦暗的抒情主義,刻意強調表面天下太平,底下暗潮洶湧的對比,以及相較於成人世界各種諱莫如深的祕密盤算,小孩子純真無邪的直腸勇氣。觀眾的視角始終與十歲的主人翁同步,雖然觀眾比他通透更多的人情世故,更能理會大人在自家客廳商議的,是什麼不可東窗事發的陰謀,但是這個文本的敘事角度,一直都很有意識地維持在十歲小孩對於世界的理解水平。他在電視上看到肉票母親的呼籲喊話,回到地窖轉達他母親對他的愛,卻無法回答肉票小孩質疑母親為什麼不來救他,因為「綁架」這事已然超出十歲的鄉下小孩能夠理解的範圍。他把肉票帶出地窖透透氣,在美如畫的宜人田野玩耍了一陣之後,又把他背回地窖放著,因為他知道大人們要是發現人不見了會出事。在兒時,父母代表的是一種「比我們更懂」的秩序,他們永遠都知道怎麼做最好,而我們小孩就只能有耳無喙。

但是當你發現父母不為你所知的另一面,卻搞不懂究竟是怎麼回事時,你又該如何調和內心那股難以言說的矛盾?這就是名為「成長」的滋味,而這部《有你我不怕》以一種觀眾了然於心,主人翁卻懞懞懂懂的方式,為我們都曾經擁有過的童貞送行。主人翁給肉票偷偷送吃送喝,陪他聊天解悶,但是沒有要放他走的意思,因為那是調和他自己想要做的事,與父母在做的事之間,最沒有衝突的方式。當他知道父母跟外人合謀要撕票時,他也不浪費時間去細思明辨父母的是非對錯,選擇逕自偷偷去把肉票給放了,因為那也是調和他自己想要做的事,與父母在做的事之間,最沒有衝突的方式。最後他為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意外死於他父親在做的事,則恐怕是這個文本調和自己內心的矛盾,最沒有衝突的方式——如果「成長」意味著對於邪惡泰然處之,那麼也許我們寧願不要長大。

(最後修訂日期: 2022.04.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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