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15日 星期四

徒具其形的侯導美學——電影《愛麗絲的鏡子》 (2006)

《愛麗絲的鏡子》劇照

長鏡頭泛濫,少有配樂,不是大特寫就是空景框⋯⋯《愛麗絲的鏡子》有著與歐陸藝術電影非常相似的外包裝,不過我們好像可以用「侯導風格」這個概括性的用語,把所有關於美學形式的討論工夫都省下來。我本來就沒有很愛那個破敗疏離的九份風情(話說有沒有哪部台灣新電影,是你把「疏離」二字套上去會感到違和的?),所以對於這個由地下樂團、吞雲吐霧、刺青肉體、以及憂鬱症狀構成的社會邊緣圖像,我也著實提不起什麼符合政治正確的族群關懷。我的意思是拜託,同志之愛非得要塗抹得這麼「不正常」嗎?我們難道不能有個平淡一點、普通一點、美好一點的同志故事嗎?

⋯⋯唔,比方說《藍色大門》

同樣是在台北開展的故事,《藍色大門》把台北拍得窗明几淨,《愛麗絲的鏡子》把台北拍得昏暗髒污;同樣是鋪排同性之戀,《藍色大門》在清純中製造衝突,《愛麗絲的鏡子》在衝突中探尋清純。《愛麗絲的鏡子》頹廢得有如台版《猜火車》 (Trainspotting) ,但它當然沒有任何時候搆得上《猜火車》,它跟《猜火車》最大的共通點,大概就只有不加粉飾的寫實,那個取景昏暗髒污的寫實,以及說話直白無隱的寫實。每個人未經訓練的聲線,扁平得令人聽來困頓欲眠,唯一一句不著邊際的文藝腔是用來讓人發噱的,「媽啦你在說什麼啊?!」歐陽靖的角色寫著讓人看不懂的日記,不過沒關係,反正我也認識好幾個專門寫讓人看不懂的文字的女生,這並沒有脫離「寫實」的層面。謝欣穎的角色毋庸置疑更為寫實,她的外貌內在、言行舉止,沒有一項不是落在台灣年輕女生的一個標準差內。甚至段鈞豪那個只有劇情裝置作用的角色,也可以被視為是一種寫實,這種腦袋敲下去會聽到回聲的空殼子男生,路上隨便抓一大把,你肯定是不陌生的。

那麼《愛麗絲的鏡子》除了寫實以外,到底給觀眾看到了什麼?攝影師出身的姚宏易初次執導繳出的成果,有如一部「侯孝賢鏡頭美學範本」,這話可以是一種褒獎,意味著每個鏡頭的素材跟呈現都是經過構思,確切地表達導演的意圖;也可以是一種貶謫,意味著一些找不到構圖焦點,觀眾得要自己腦補說故事的無聊長鏡頭。撇開一體兩面的鏡頭美學,這部電影也想要透過眼光獨到的素人選角,塑造立體鮮活的角色;歐陽靖的本色演出意外地有存在感,而謝欣穎掌握住幾場關鍵戲,把那份平凡之至的鄰家女孩氣質,詮釋得活靈活現,其實是難度更高的演技。然而當我們為這部電影撈出兩個優點之後,就會發現這故事出奇地不知所以然:兩個女生互相畫眉、廁所自拍、自助漆房、接吻定情,然後一個空洞無趣的模板男人出現之後,她們竟然為了這麼一個人形空殼子產生齟齬,一方用身體背叛友情,另一方還得佯作無事。這樣的鋪排是想表達什麼呢?我很想從中看出什麼友情與愛情的深刻取捨,但是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我們在酒肉朋友聚餐裡,已經聽到司空見慣,見色忘友搶男人的芭樂故事。

照說已經對片場很熟稔的姚宏易,有說到從攝影轉戰導演的許多新體驗,比方說原先是一大本的腳本,一旦到了拍攝現場,就會變成一張張指導演員的便條紙。我想這個敘述用來描述《愛麗絲的鏡子》也很貼切:它就像是散落一地的拼圖,每一片個別看來都令人有想像空間,然而奇怪的是你嘗試了各種排列組合,始終拼不出一個完整的圖像,也許是因為從頭到尾就沒有這種東西?導演在沒有整體性的劇本指導之下,放手讓演員自由解讀文本,隨性詮釋人物;兩位新人展現了超出她們演藝資歷的水準,反而是導演自己未能跳脫「一年級新生編導」的生澀。《愛麗絲的鏡子》確實傳承了台灣新電影的標配氣味,信手捻來皆是濃厚的「侯式鏡頭美學」,然而它想要跨出影展的放映廳,看來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

(最後修訂日期: 2023.08.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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