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是衝著宣傳海報上滿滿的雅利安裸女而來,以為歐洲片應該會有不避腥膻的聲色犬馬吧,那你大概還沒搞懂歐洲電影海報愈是遊走尺度邊緣,主題往往愈是深沉反思的慣例。這是捷克新浪潮大導 Jirí Menzel 第六次改編小說家 Bohumil Hrabal 的原著了,雖然他數十年前的作品《嚴密監視的列車》 (Ostře sledované vlaky) 曾經榮獲 1966 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不過 Hrabal 先生直砭不諱的筆鋒,讓他的作品在共產黨掌權期間長期被查禁,對其作品情有獨鍾的 Menzel ,也因此在國際影壇沉潛了好些年。對於看不習慣歐洲電影敘事風格,或是沒有從米蘭昆德拉認識捷克文學傳統的觀眾而言,自頭至尾英國國王沒有出現過的《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搞不懂這部電影重點在哪是很正常的。
《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以類似 Buster Keaton 的視覺戲謔風格,以及 Charles Chaplin 的社會諷刺路線,把近半個世紀的捷克近代史,縮影在主角小人物大時代的如戲人生裡。電影裡固然出現了美如畫的布拉格,揉合斯拉夫與日耳曼風格的建築美學,以及 Pilsner 金色啤酒等等捷克元素,但這些顯然跟主角想要成為百萬富翁的人生想望,沒有很明確的邏輯關係。他在一座又一座輝煌豪奢的頂級飯店工作,眼見錦繡華服的達官貴人,享受著鄭衛之女充後宮的土豪樂趣;他自己最大的樂趣,則是故意把銅板丟在地上,笑看不可一世的社會名流聽到銅板落地聲,跟市井小民一樣本能地伏地撿拾。然而說實在的,雖然那股默劇特有的嘻笑怒罵,表現得昭然若揭,然而我們既搞不懂那些紙醉金迷跟捷克近代史有什麼關係,也不能確定主角一個勁地在裸女身上鋪墊鮮花、紙鈔或美食,是不是在仿效《美國心玫瑰情》 (American Beauty) 。電影的前半雖然在視覺上有如一場接著一場的荒謬饗宴,可它們沒有疊加積累的效果,因為我們不知道這個文本想疊加積累的是什麼。
Jirí Menzel 這一手游走在笑看人間與荒誕鬧劇邊緣的戲劇手法,直到故事中段導入納粹德國「接管」捷克的主戲,方才顯露出它的真本色:一齣戲謔為體,諷喻為用的深沉諷刺劇。主角交了一個出身蘇台德區的德國女友,她會在做愛時把他的頭撇開,望著掛在床頭的元首肖像達到高潮,這黑色幽默犀利得令人哭笑不得。在女友介紹之下,主角以他飯店服務的專才,在納粹德國的「生命之泉」 (Lebensborn) 培育所,伺候著裸著身子徜徉嬉戲的雅利安女子,等候著優秀出色的帝國軍人前來「播種」,這麼認真地打造酒池肉林,讓人不知道是不是該稱讚德國工藝的認真。當那位「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永遠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的服務生領班,因為對德國佔領者採取消極的不合作態度,最後一派從容地被蓋世太保帶走時,不難想像他會有什麼下場的我們,似乎也再笑不出來了,儘管這一切都荒誕得可笑。
面對大時代的洪流,主角就跟我們平民百姓一樣,某種程度地理解到在身邊鋪排開來的歷史事件,但這一切與我們個人的生活事務,距離既貼近又遙遠。他一心想要成為畢生所願的百萬富翁,隨波逐流順勢而為,在亂世中獲得了承平時代不可能獲得的鉅富,然後因為大時代洪流的轉向,流水財轉頭空,在牢裡蹲掉了他的大把青春。《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有著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然而不見得有什麼深層意涵的場景橋段,不過我想編導呈現這些浮光掠影,既不是想要說是道非,也沒有打算讓觀眾選邊站,就只是以一種詼諧的「寫意」,「如實」描繪一段歷史時空罷了。就如同那句老話說的:「人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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