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5日 星期五

人生的各種失敗姿勢——電視劇《那一年的幸福時光》

《那一年的幸福時光》劇照

在各種塑造都市愛情童話,罔顧各種現實到幼稚程度的台灣偶像劇中,《那一年的幸福時光》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因為它是一部呈現人生各種「求不得」的作品——在這個故事裡,沒有人是成功者,每一個人都失敗。你也許是個為了逃避家裡的期待,從鄉下漂到城市打拼,但是沒才情沒事業沒機運,升官了人家也只覺得你公司不是詐騙集團就是要倒了的散仙,在城市始終混不出個名堂來,回到鄉下同樣一事無成。搞台舊電腦想做副業,結果電供燒起來差點火燒厝;賣水果不想給產銷班賺,開車擺攤被趕來趕去,最後連車帶貨被人偷牽走;無法面對老爸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又跑回城市去當陪玩酒肉助理,沒幹幾天又是灰頭土臉回家。你想要認份躺平,卻又無法抹滅內心深處的自卑感,怕被條件比自己好很多的對象嫌棄,不偏不倚選了一個最爛的時機求婚,被打槍了又想找個藉口逃避。「總之我決定了⋯⋯」「你人生做決定太多次了。」

你也許是個天縱英才,自小就活在成功理所當然毋須掌聲,失敗活該退場不用同情的人中英傑,卻始終得不到內心深處渴望的感情依託。你的真愛為了實踐理念客死異鄉,上天很大方地給了你第二次機會,你卻跨不過有錢人跟窮人,以及有社會地位跟鄉下人之間的鴻溝;偶然興起「不如歸去」的念頭,可就是吞忍不下一口惡氣,放著柳暗花明的正途不走,執意往名利場的一條路走到黑。「你有所有人都羨慕的生活,可是你永遠都不開心。其實你真的沒有對不起誰,你唯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你也許是個循規蹈矩,甘於平凡的鄉下國小老師,但總覺得在結婚前人生好像還少了很多東西;為了追求愛情,勇敢做出這輩子第一個跨出舒適圈的決定,卻落得遍體鱗傷一無所得。你也許是個才華洋溢,長袖善舞的時代嬌女,然而太過有為有守的下場,卻是不見容於家族企業的護短邏輯;曾經認為是「最幸福的時光」的 CCR 男友天人永隔,於是只能把愛情選擇寄託於熟悉的兒時玩伴,說服自己接受一個沒出息的弱氣男。你也許是個自認真心的質樸暖男,然而當條沒尊嚴的舔狗,並無法讓你想守護的對象高看你,你只能假浪漫真矯情地拜託情敵一定要給她幸福;回頭想要灑脫地丟掉求婚戒指,沒幾秒又馬上急巴巴去撿回來,因為那代表著你對人家的心意。你也許是個光鮮亮麗的千金小姐,卻莫名執著於不屬於自己的愛情,強求硬要的結果是身心俱疲,精神崩潰。

這故事裡就連路人也是各種失敗。小助理的科技新貴男友被裁員失業,落魄到考清潔隊員也沒考上,因緣際會卻成為塔羅牌老師,聽起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但那又算是什麼出息呢?「窮人跟沒飯吃的不用算命,因為他們很清楚,明天就是要找飯吃,就是要賺錢。」所以散仙辭掉他被公司當成裁員斷點的空頭副總,他的愛錢女友非要他回去巴著。「我問你,你過過苦日子嗎?⋯⋯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苦日子。你有家,在台北撐不下去了,大不了拍拍屁股回家。你知道有多少人,沒錢沒工作沒朋友,沒有家可以回去,然後要想盡辦法活下去?這才叫做苦日子。」

所以這個每個人都失敗,卻無比寫實的故事,究竟要我們何去何從?「累了,你就回家,回到那一年的幸福時光。」官方網站主頁視覺鮮明的文眼,暗示觀眾這個劇本可沒有什麼成功學案例分享,你在外打拼走跳受了傷,就回家舔舐傷口,整理好心情再出發;然而就連「家」這個避風港,也是一群失敗者的聚集地。你也許是個一輩子被這片田這座山綁住,人生最大想望就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入贅女婿,只能用一張假獎狀表達對兒子說不出口的關愛,顧不得剛中風舉著點滴瓶去車站留住兒子,即使死要面子也不願把在外幸福的女兒叫回來,結果兒子不成材女兒心受創,當田賣祖換得一把心酸。你也許是個平常跟好友稱兄道弟,內心卻始終藏著一股似有若無競爭意識的鄉巴佬,老是在盤算著怎麼樣嫁女兒娶媳婦才叫做划算,但終究是如意算盤沒著落。他們把自己失敗人生的逆轉勝,寄託在下一代身上,結果也沒有哪一樁是如了自己的意,只能應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那句老話,下一句「莫與兒孫作馬牛」則是徒勞無功。

這就是《那一年的幸福時光》,一張失敗者的浮世繪。那麼最終就是你我都很自然要提出的那個問題:面對這個充斥著各種失敗的世界,我們又該何去何從?這個劇本很難得地沒有走其他台灣偶像劇的慣用路數,試圖豪洨你任何不切實際的成功路徑,它用一種笑看人生的姿態,平鋪直敘現實裡形形色色的諸般求不得——然後你得自己看破人生本就如此,覓得那份安身立命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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