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3日 星期三

純粹到可愛的馬基維利主義者——天宇布袋戲人物側寫:離凡星主

天宇人物:離凡星主

在天宇布袋戲劇情最為豐滿的天外星系入駐天宇時期,撐起這個舞台的三裁公、銀河行與離凡星主,是著毋庸議的三巨頭。不過與霸氣滿溢的三裁公,以及縱橫捭闔的銀河行相較之下,一口力求字正腔圓的京片子,但是台灣國語就是藏不住的離凡星主,很容易給人一種陰柔為體暗著來,總愛給人穿小鞋的小人印象。無論就角色格局還是人物魅力,比起同為天外星主的三裁公,離凡星主確實在方方面面都是略遜一籌;然而三裁公之所以會是那麼精彩的一個人物,至少有三分是因為總有離凡星主跟他演對手戲,不但讓三裁公有很多機會展現他的非凡身段,無形中也墊高了他的角色高度。況且我可以用我的人生經驗跟你打包票,像三裁公如此氣度恢宏的梟雄,鳳毛麟角十年難遇,但你這輩子肯定會遇見好幾個離凡星主。就生活實用的角度來看,從來就離不了凡的離凡星主,也許比另外兩位擘劃世局,引領風騷的巨頭,更值得我們剖析體察。

身為「外省仔」代表人物的離凡星主,木偶造型精緻華美不在話下,初登場的第一印象卻不怎麼討喜。他以刀劍兩大先天的幕後老闆身份出場,而他們舉辦的「刀劍鑒首大會」,卻是一場誘騙天下刀客劍者殺個血流成河,藉此收集刀劍利器的殺豬盤。離凡星主現身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清算叛逆,對象卻不過是個已經完成任務,想要為愛退隱的手下,在百里追殺的終點線前,活生生把他打個軀體碎裂,對於異己的冷酷無情可見一斑。離凡星主對付敵人的手段,也有濃厚的國民黨軍統味,抓到三裁公的手下逼問藏身處,用的是典型的嚴刑拷打加上心戰喊話;爲了盤查三裁公的底細,綁架貫天影的女兒月影以此脅迫,手段下作但有效。他似乎並不怎麼在乎這有沒有跟他星主的格調相襯,甚至強佔時空長城作為據點,也是鑽了伍紫髯與山川之父兄弟反目,甘為內應的隙。

離凡星主並不是那種沒有真本事,只會玩弄權術心計的中小企業老闆。他率隊攻打時空長城,是親自披掛上陣,實打實比拼功夫,擊敗山川之父;幾次與炭星對陣,縱然是以強凌弱,但也願意付出戰損取得成果,自己更是不惜冒險下海參戰。他身為一星之主的氣魄,藏得很深但絕不是沒有,路邊撿來的江湖郎中海智散人要測算攻打敵營的運勢,一袋占卜用的破石頭還沒扔出手就被他摁住,「算什麼?離凡星球穩操勝券!」

雖然離凡星主自己的武力值並不低,但他更喜歡使些挑撥離間,借刀殺人之類的陰謀詭計。他想離間三裁公與貫天影,特意擺設了一桌酒菜招待貫天影,各種含沙射影編織得活靈活現,「我就不信如此動人的說詞,不能動搖你的心。」一串凡軍被三裁公打死,離凡星主當然也沒放過這個做文章的機會,宣傳給武尺軍跟八音刀知道,讓他們義憤填膺,「三裁公,你開始忙碌了。」甚至在他應三裁公邀請加入星聯後,三裁公要準備大殺器碎心箭以對付大敵異流魔君,他同樣是讓手下百變音鬼暗中扯他後腿;三裁公將計就計收買百變音鬼,離凡星主再將計就計三裁公的將計就計,讓百變音鬼交給三裁公假的材料;即使到了不得不棄車保帥的地步,依然是心有不甘,又策反跛駝逼著三裁公除殺,藉此阻礙三裁公對天皇的思想改造工作。這樣做對他究竟有什麼好處?不好說,但他就是克制不了自己給人家穿小鞋的欲望。

離凡星主展露氣魄的時候實在太少,更多的是他志得意滿的冷笑譏諷。戰勝炭星奪得所圖的東西,要給幫忙求饒的人做個順水人情,嘴上卻是該吃的豆腐一塊沒少,「天啊,本主統同情炭星的軟弱,決定不再逼殺他們,也不再登臨清白湖這個弱者養老的地方。」僕從被離凡星主滅口的白傘,氣噗噗地半路堵人算帳,只見原本形單影隻的離凡星主身邊,突然轉悠出兩名殺將,「沒人向你說,離凡星主的四周,都藏有伏兵嗎?」他指揮殺將斬了白傘之後,還有閒情逸致來段貓哭耗子假慈悲,「唉,管天雷,你先到陰曹地府等跛駝吧!這種悲慘的時刻,我哪有心情再前去長堤海岸呢?唉,真是淒涼的一夜啊!」

離凡星主的涼薄本性,不僅是對於敵人不吝賜教,對他的部下也同樣不加掩飾。離凡星主一度失明,只能倚賴部下照料看顧,但是當頭號殺將冷殺刀客丟失了他的武器,前往海岸長堤尋刀未果回來時,「喔?你還記得回來。」酸言酸語聽著可不好受。冷殺刀客回報說他有找到臨海石屋,「可是對手太強,所以無功而退。」冷殺刀客自告奮勇要去教訓某人,「哦?用你的雙手嗎?」離凡星主對於表現欠佳的屬下,通常就是這副既不解雇趕走,也不懲誡警告,嘴上卻不忘酸個兩句的排頭——這可稱不上什麼高明的組織管理,但他就是忍不住。

離凡星主有感於自己缺個軍師,老是鬥不過三裁公的腦智,路邊撿來個毛遂自薦的江湖郎中海智散人,也只能大膽啟用;但是江湖郎中當軍師就是個半吊子,不是拎著一袋破石頭撒在地上塔羅解牌,就是調動一堆無論名號還是造型都很破爛的免洗木偶充當砲灰,打光了也不沒見著收割了什麼好處。第二任同樣不知道從哪裡撿來,出謀劃策每每失算,出包率高達 100% 的狗頭軍師狡狐西集道,是他唯一認真考慮過解僱的部下。他嘴巴上說好聚好散,心裡卻猜忌人家是故意想被資遣,人家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派人除殺;狡狐大難不死又有奇遇,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回過神來竟然又回來投履歷,而離凡星主竟也再度啟用這位狗頭軍師,然後繼續嫌棄「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覺得霉氣罩身。」嫌棄歸嫌棄,他還是有那份額外的心思,跟狡狐玩著臣下忠誠獻身,主子於心不忍的假掰戲碼,不知道在肉麻什麼——這也稱不上什麼帶人帶心的御下之術,但他就愛做這種表面功夫。

天宇人物:離凡星主

加入星聯的離凡星主,給三裁公穿了好幾次小鞋都沒能得逞,終究是隱忍不住,趁著三裁公看似虎落平陽的時候,出手發動他落井下石的華麗背刺。離凡星主在人背後使陰招是專業戶,讓百變音鬼扯了三裁公兩次後腿不說,甚至就連扯後腿本身也有兩層,第一次只是讓大殺器碎心箭導航失準,第二次才讓它提前自爆炸傷三裁公。之所以做這種設計,還是因為離凡星主算準了三裁公的心理,大費周章打造出來的寶器,一次沒派上用場就收倉庫太浪費了,肯定會拿出來再用第二次。「你表面平庸,其實心思縝密,腦智過人。」這是三裁公給離凡星主的評語,讚許中似乎也帶著一絲微妙的解嘲與輕蔑——他把一門縝密的心思,全用在搞鬼坑人這件事上,實在是有些浪費才能。

離凡星主這一把志在必得,動手前還偵查過方圓百里,確定沒有伏兵,一定要一次給三裁公死。壞人死於話多,他不但躊躇滿志地對三裁公極盡嘲諷,也不再隱藏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禮儀上,星聯主統的出喪列隊,是該隆重盛大。」
「什麼?!你想趁火打劫?」
「哈哈哈,難道是雪中送炭嗎?」
「星聯自認沒有委屈離凡星之處。」
「可是本主統向來不喜歡委屈自己,仰人鼻息。」
「為求平起平坐,三裁公一向尊重你的存在。」
「反正是傀儡神像,香火再多值錢嗎?」

鏡頭在離凡星主跟三裁公的眼部特寫頻繁切換,少見的類電影蒙太奇,翻臉就在頃刻間,氣氛拉得十足十。然而坑人的心思再怎麼縝密,終究不是真正的大氣,他畢竟是低估了三裁公,偷雞不著蝕把米,中招負傷流亡海外。愛搞鬼的人即便吃了虧也不會安份,在狡狐排策之下,他又挑撥雙龍半去營救天皇,想趁亂謀奪三裁公的基地影子帝國,卻被抓狂的天皇一招打得落荒而逃。

接連吃了好幾個鱉,離凡星主沉潛待機了一段時日,直到過度膨脹的三裁公敗走鐵劍原,這才晃悠出來,跟他這段時間結交的水雲星代理星主藏修羅,上演三辭三受的假掰戲碼接掌星聯。渴求已久的權位終於到了手,離凡星主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擺譜,站得高高地閱兵,講沒幾句就要撂個「斬無赦」的狠話⋯⋯他還真愛這些權勢的派頭呀,然而無論是格局還是手段,他跟三裁公差得可遠了,舉凡勾結異流道甘願伏低做小,綁架黑蟒以脅迫天宇順從,都稱不上什麼雄才偉略,星聯在他手上完全沒有建樹。

天宇人物:離凡星主

不久之後三裁公強勢回歸,重掌星聯大權,面臨清算的離凡星主,做了一個非常符合他人設的操作:出賣戰友藏修羅,以此向三裁公輸誠。藏修羅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無法相信離凡星主竟然就這麼把他賣了,倒在地上使盡力氣爬過來,攀住離凡星主的腳,質問他為什何要這樣對待自己;離凡星主先是別過了身,再低頭瞧了瞧攀住自己腳的藏修羅,竟也沒有像廉價八點檔鄉土劇那樣一腳踢開,就只是一臉看著傻子,掺雜著憐憫與輕蔑的表情,心性涼薄到令人發寒。

「有道是強者為王,你又何苦與王者為敵呢?唉,這種情景誰又願意呢?我只是對星聯盡忠,藏修羅你死,我才能取信昊雄星主。存活的意義,就是這麼殘酷。」

離凡星主最後一段活躍於天宇的時日,一門心思全部用在如何伏低做小,在改制為昊雄帝國的星聯裡頭吃裡扒外,表面順服暗地衝康,被抓包了就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謙卑貌,然後等風頭過了再伺機衝你一康。三裁公叫離凡星主去攻打異流道,早料到他會去假宣戰真報信,現場逮著不給他下台階;後來又給他一張真正的宣戰書,算準他會疑心打開偷看,來個人贓俱獲挖坑為難。不過三裁公也沒有冤枉離凡星主什麼,因為他只要一有機會,就一定會給三裁公「暗婊操課」。離凡星主帶隊去攻打蝶門,行前對部隊精神喊話,「戰爭必有傷亡,但是不要忘了歌頌昊雄大帝的偉大;不管是殺敵或捐軀,一定要大聲喊出『昊雄大帝萬歲』。」一套國民黨政戰工作做好做滿,一交戰自己卻順勢一招被打得飛離現場,丟下三裁公的手下當炮灰。離凡星主後來攀上了中極勢力,已經不需要仰人鼻息,但他依舊要大大方方回到星聯,不為別的,就是要「搞垮昊雄帝國!」

這齣「昊雄大帝」與「離凡戰帥」同床異夢,爾虞我詐的爛戲,境界格調固然不高,卻是人世間常見的風景。離凡星主領命去攻打飛沙墩,對於不肯歸順而被殲滅的敵人,發出他內心的慨嘆:「這又何苦呢?留著卑賤的生命,或許還有尊貴的一天。」然而有傷兵對他求饒,他說可以,不過先說說我是誰,「你是昊雄主帥⋯⋯」,他的反應是哦了一聲,不置可否,讓手下補刀了帳——即便形勢比人強不得不屈居人下,這個事實依然讓他心裡不快。兩卷書來找三裁公談事情,雖然對離凡星主彬彬有禮地問候,但就沒要搭理他,「分明要氣死本主統」——即便心知肚明這是赤裸裸的挑撥離間,也只能活生生被挑撥離間,因為像他這樣的人,從來就沒有打從心底服過誰。

離凡星主最後的身影,是他又想復刻他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拿手把戲,也再一次地錯算失手,被三裁公的手下追殺,情急之下竟把忠心耿耿的狡狐往前一推當墊背,自己趁隙逃跑。天宇正史中的離凡星主,並沒有死在這次失敗的背叛,不過對我來說,〈離凡星主本紀〉停筆在這裡,才是最有韻味的筆法——這個直到生命最後一刻,都還在為自己的生存掙扎,什麼人情義理全都不值一哂的做派,不正是離凡星主最鮮活的寫照嗎?一輩子忙活著機關算盡,勇於內鬥怯於外戰的離凡星主,我們覺得他的壞心眼總是使得有點好笑,但同時也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熟悉,也許是因為我們的內心深處,其實都住著一位離凡星主吧——什麼恢宏大氣那都是三裁公的事兒,我們就只想顧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最後修訂日期: 2024.1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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