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女性主義踢到一邊的女人電影——電影《我的母親》 (Todo sobre mi madre) (1999)

在電影尾聲， Pedro Almodóvar 把這部電影獻給所有的女演員、所有的行動派女人、變成女人的男人、想要成為母親的女人，以及他的母親。我去查了 Wiki 以免遺漏，不過無論你有沒有做這項功課，都不影響你覺得這是一位心懷至誠的藝術工作者，對於各種女性的致敬之作。免除掉尖銳犀利、充滿敵意與攻擊性的女性沙文主義，《我的母親》不但是一部關於女人的電影、獻給女人的電影，它事實上根本就是一部女人的電影，縱然導演在生理上似乎是個男的。

扮演主角（好像不用刻意標明是女主角，因為這電影裡根本沒有男主角） Manuela 的 Cecilia Roth ，有一種綜合滄桑、堅韌、溫暖與沈穩於一身的迷人氣質。我們對這位專門演西班牙語系電影的阿根廷演員，大概都不怎麼熟悉，但只要看了她在片頭幾分鐘內，跟兒子 Esteban 的幾句簡短對話跟一些小互動，你就忍不住開始要喜歡他們。然後砰的一聲，本片唯一有份量的男角跟大家說掰掰，意味著這部電影也跟男性觀點說再見。

度過痛苦期之後， Manuela 決定結束在馬德里的一切，返回老家巴塞隆納，想要找到十八年前她急於逃離的小孩父親 Lola ——他有個女生名字，因為他後來去變性了——告訴「她」曾經有過一個兒子。這個儀式性的行為將她帶到一個充滿 Fellini 風格的圓形廣場（你能說她的生命不是又回到一切初始的起點嗎？），然後彷彿命定似地，與好幾個先前跟她的生命有過微妙交集的女人，又以新的方式連結在一起：跟她昔日感情超好的變性室友 Agrado 重逢，照顧被 Lola 搞到懷孕又中標愛滋的修女 Rosa ，成為演出她與 Lola 結識的舞台劇《慾望街車》 (A Street Car Named Desire) ，兒子 Esteban 就是為了索討簽名而出車禍死掉的大菸槍明星 Huma ，再不時幫 Huma 的愛人，經常嗑藥嗑到昏的對手戲演員 Nina 代打個幾場。

這裡沒有受害者

兩個變性人、懷孕的愛滋修女、同性戀大煙槍以及她的藥物中毒愛人……這隻跟《怒犯天條》 (Dogma) 的救世隊伍有拼的問題人物大會串，還少了 Rosa 畫假畫的母親，罹患阿茲海默症神遊太虛的父親，以及千呼萬喚始出來，明明是萬惡的淵藪卻讓人無法討厭的 Lola 。故事裡的每個人都有她們的問題，而且是很大的問題，可是 Pedro Almodóvar 最不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給予他們價值批判。他既沒有責怪不從事安全性行為的 Rosa ，也沒有鞭斥散播愛滋病毒的 Lola ； Nina 不是反毒宣傳的負面教材， Huma 的女同性傾向當然也不是應該非議的對象。你的生活或許有好有壞，在這個故事裡甚至壞的東西看起來比較多，但那似乎也無所謂。重點是這些女人都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的是什麼，而且勇於付諸行動，不受男人的沙豬意見左右，也不在父權結構的宰制下。在這部故事裡，什麼樣的女人都有，就是沒有受害者。

《我的母親》表面上有很多副主題：器官捐贈、愛滋病、人生巧合、家庭價值、親子關係、未婚生子、變性、吸毒，每一個主題都足以成為大書特書的主軸，在這裡卻未經染色地，一股腦全被丟到後舞臺成為背景。整部電影都在讚頌：讚頌母性、讚頌女人、讚頌性別的模糊、讚頌人與人之間的善意。在讚頌的背後，有的是更深層的包容：對吸毒者的包容、對同性戀的包容、對未婚生子的包容、甚至是對人妖的包容……你可以喜歡他們，也可以不喜歡，但請試著包容他們。一個欠缺包容的社會，表面上再怎麼幸福和樂，最終也會像《美國心玫瑰情》 (American Beauty) 那般崩解，而你要找到一個比美國還欠缺包容耐心的社會，似乎不太容易。

這部電影的片名叫「我的母親」。即使敘述 Manuela 這位母親的兒子角色，一下子就下台一鞠躬了，但是並不妨礙她展現身為母親的包容天性——不僅止於她深愛的兒子，也擴及她所關心的每一個身邊的人。包容一直都是屬於女性的特質，而且似乎始終沒有傳承給男性。與其說 Pedro Almodóvar 藉這部電影讚頌女人，不如說他在讚頌包容心。這使得這部電影在平淡中，透著一股溫和的美麗。

（最後修訂日期： 2010.07.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