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電影一言以蔽之,就是「愛爾蘭窮小子立志傳」。東拉西扯的鬆散結構,使得這部電影在影評人之中不太獲得好評。以一般劇情片的標準來看,這部改編自 1997 年普立茲獎得主 Frank McCourt 自傳文學的同名電影,確實有主題不明的問題,但是傳記文學(尤其是自傳)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有非常明確主題的傳記文學,通常會帶有濃厚的勵志成分,而你應該還沒忘記小時候聽到蔣公看到溪裡的魚逆流而上的故事時,心裡那種半信半疑的奇怪感覺。
不過這部電影還是以一種有點奇怪的方式感動到了我。畢竟有那麼多勵志的電影由遠而近地拍攝紐約港的自由女神,看到一個由近而遠的自由女神,絕對是一種很新奇的感覺。「我們是第一個跟自由女神說再見而不是說哈囉的愛爾蘭人。」在那個全世界都將美國視為許諾之地的年代,主角一家卻反其道而行,讓你不禁有點期待他們遠離美國之後,會有什麼樣的際遇。當然很快你就會發現,那個年頭大家都往美國擠(現在就不是嗎?),不是沒有道理的。
黯淡無光愛爾蘭
沒去過愛爾蘭的人,聽到這個國家的名字,總是會升起一股詩情畫意的感覺,彷彿那裡有翠綠的草地、湛藍的天空、清新的空氣。那個寫了悶死人不償命的《尤里西斯》 (Ulysses) 的 James Joyce ,宣稱他不惜背離的美麗祖國,對於大多數沒去過愛爾蘭,也不怎麼瞭解愛爾蘭的人來說,卻近乎是性感的。但事實上愛爾蘭是個已經衰小了兩百年,最近十多年才開始有所起色的國家;在這之前,三分之一的愛爾蘭人以 James Joyce 做為標竿,用腳背離了他們的祖國。
導演 Alan Parker 鏡頭下的二戰愛爾蘭,沒有半點詩意可言。 Limerick 是個永遠下雨下個沒完,彷彿是用石灰跟煤炭製成的灰階小鎮——在這裡,你的人生是黑白的。這是一部關於貧窮的電影:窮到把房子隔間的木板拆下來當柴燒,窮到必須去送煤炭打零工,做到罹患嚴重到你懷疑他是不是得到什麼出血性熱病的結膜炎,窮到飢餓的主角 Frank 把盛裝食物的報紙上的油漬全都舔個乾淨,舔到報紙的油墨印滿了整張臉。對於這種駭人聽聞的貧窮,政府像是消失了一樣,而教會能夠幫上的忙,就是在家裡餓死小孩的時候,提供免費的棺木跟神父。在 Frank 的童年記憶裡,教會多半沒什麼慈悲心腸,經常給他們一家吃閉門羹,或是在發放救濟品時酸他母親「乞丐沒資格挑剔」,拿出來救濟窮人的也是教士吃剩的食物,而不是完整的膳食。
但是在地人卻很驕傲地說「這是全國最虔誠的城市」。這個宗教無所不在的城市,讓 Frank 的老爸 Malachy 很難在當地混出個名堂來,因為他的北方腔調跟新教徒身份,讓鄉親父老看了就覺得礙眼。讓我們來聽聽 Frank 虔誠的外婆,是怎麼對他抱怨的:「如果你媽老老實實嫁給一個家鄉的男人,你就不會有這整頭亂翹的新教徒頭髮。」「不用力洗你的身體,怎麼洗得掉新教徒身上發臭的汗漬。」這話誇張到好笑,但當你想到這個世界上似乎養著很多這麼誇張的人,你突然就有點笑不太出來了。要阻撓愛爾蘭統一,其實用不著英國人,來個教宗就夠了。
父子、母子
Malachy 也不是什麼模範父親。酗酒成性的他,就算找到工作也無法持久,手頭上一有錢就是走進酒吧買個爛醉,然後唱著愛爾蘭革命軍歌回家。「喝掉救濟金的男人很糟糕,而喝掉嬰兒奶粉錢的男人則是下流齷齪到無以復加。」但是別忘了,這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國家裡最虔誠的城市,所以即使他除了說些童話故事哄小孩以外,根本無法負起一個當父親的基本責任,但他還是跟妻子 Angela 孩子一個又一個的生,然後在潮濕、營養不良與惡劣的居住環境下,讓這些「上帝帶來的天使」又回到天父的懷抱裡。
Malachy 是個會讓所有女人大嘆遇人不淑的爛老公,但是 Robert Carlyle 這位低調中能夠展現力道的蘇格蘭演員,卻把「可惡之人也有可憐之處」的這一面,演得鮮活動人。他把一個不時力圖振作,但總是力不從心又跌回深淵的失敗者,那個讓人又好氣又好笑(雖然好氣的時候總是佔絕大多數)的性格,以一種很內斂但相當鮮明的方式表現出來。當 Frank 被他媽要求跑去酒店,當眾宣佈這個男人用他兒子的奶粉錢喝酒時,他猶豫了,最後撒謊說他沒找到他父親,因為當他看到他的混帳父親時,他想到是同一個男人說故事給他聽,抱著他遊玩嬉戲,逗他開心。這種親情的矛盾相當確切實在,你完全可以理解這種情感是怎麼一回事,雖然這不代表這裡頭是沒有問題的。
Angela 跟她的丈夫完全是兩種人。過得很沒尊嚴的 Malachy ,為了尊嚴拒絕彎腰撿拾運送途中掉落的煤塊, Angela 卻可以為了給她的小兒子取暖,自己帶著兩個兒子出去撿。在 Malachy 丟下家庭生計不顧之後,觀眾會看到流露著高貴氣質的 Angela ,不惜乞討教會修士吃剩的食物。 Emily Watson 並不是那種貴氣逼人的演員,但是當她穿著一身紅色風衣,瑟縮卻堅定地為家計奔波時,你會覺得她有一股不可侮之的貴氣。即使她必須為了居住權跟遠房親戚陪睡,也不減損她的人格。這裡面有些微妙的差異,而 Emily Watson 把那個東西表露出來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呢?
手上總是夾著一根菸,因此造就了原文書名(那個灰燼不是骨灰,是菸灰)的 Angela ,同時也是個堅強的現實主義者。「上帝或許對其他人很好,但這幾個星期他似乎沒有光顧我們這條巷子。要保持信仰還真難。」即使他那信仰堅定但頹廢喪志的先生,有點訝然地說她這樣講話會下地獄,但是能夠換到的,還是一句「我不是已經在地獄裡了嗎?」在一貧如洗的際遇中, Frank McCourt 似乎總是不忘描述這個虔誠的國家、虔誠的城市、虔誠的家庭,卻總是過著不相符的困頓生活,彷彿有什麼不言可喻的怨念似的。
有點諷刺的是,他得以擺脫貧困的救贖之道,卻好像也跟信仰脫不了勾。他跑到教堂裡,對著聖芳濟告解他生活裡的一些小奸小惡,換到神父一句「要愛天父先要愛自己,要天父原諒就先原諒自己」,然後他跟《聖女貞德》 (Joan of Arc) 片頭的小女孩一樣,豁然開朗地跑出教堂,好似人生之途已經獲得了解答?接著他因緣際會之下,弄到了足夠的錢將他送回自由女神的懷抱,然後電影就可以上字幕了?他成功地遠離了令人窒息的虔誠以及貧窮,但卻沒有給人一種超越的感覺,這點是我稍微有點不滿的,雖說對於一個窮了一整個童年的男生,好像也不能要求他太多。不知道原著小說會不會好一點?(轉眼珠)
所以說到最後,我好像必須認同許多影評人說的,這部電影確實鬆散了點。不過,讓我們知道這個世界上,也有很多人是這樣在過生活的,未嘗不是一種收穫——自己沒窮過,也要知道別人怎麼窮過來的,這會讓我們的世界觀,更加寬敞一點吧。
窮的只剩下信仰,這句話跟我現在的處境一樣
回覆刪除跟中國窮人,半斤八兩, 異曲同工, 他們是窮到只剩 愛國,愛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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