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張電影配樂專輯第一個要說的，是它有兩個版本： Decca 版的很正常， Sony 版的每一軌都加了幾句提點劇情用的旁白。老實說，旁白做得還不錯，遣詞用句都有選過，而且很用心地放在不會太過干擾音樂欣賞的段落，幾乎是你所能做得最好的安排了。所以這到底是不是一個爛設計，完全就看你是不是非常講究音樂的純粹性，聽到人聲就覺得彷彿一塊鮮嫩欲滴的草莓蛋糕上，沾著姪子的鼻屎般令人不爽。我是沒那麼不爽的感覺啦（拿把瑞士刀挑掉不就好了嘛），不過如果這真的是那麼美麗的音樂，不用導言應該也能引人入勝吧？
這還用說。第一軌〈 Theme From Angela's Ashes 〉一放出來，你馬上就整個傻住了：這段鋼琴獨奏怎麼能夠那麼不安、那麼徬徨，卻又沈靜得那麼令人心醉；緊接著逐漸導入的弦樂跟木管，更像是一攏襲來的迷霧，慢慢把你吞噬在無處捉摸的飄渺中。第二主題天衣無縫地接了上來，把你丟入悲慘與淒涼的深淵中難以脫拔，後面卻又來一段短暫的明亮旋律，彷彿讓快要滅頂的你浮上水面延口氣，透過對天堂的美麗想望撐下去。層層疊加上去的生命螺旋，不知道要載著你往什麼樣的命運而去。不跟你說這是電影配樂，你還以為是哪位古典大師的第幾號交響曲咧。
確實是大師手筆呀。你對 John Williams 最鮮明的印象，應該是 Star Wars 氣勢磅礡的太空史詩配樂，從大鳴大放卻從不顯得嘈雜的強大銅管，到細膩深刻卻不至於軟弱無力的柔美弦樂，他的音樂在高潮迭起、峰迴路轉的銀河歌劇裡，永遠不會喧賓奪主，卻也始終不曾褪色。然而他在操刀《星際大戰首部曲：威脅潛伏》 (Star Wars: Episode I - The Phantom Menace) 配樂工作的同年，卻抽空去為另一部調性南轅北轍的歐洲傳記文學電影，譜寫了這張風格迥異的作品，我只能說大師就是大師，轉換工作模式表現都不會打折的。
每首曲目都在說故事
雖然愛爾蘭天主教徒的童年受到的矚目，遠不及 Tatooine 神選之人的傳奇童年，但我一點也不想把這部電影配樂稱為 John Williams 的「小品」。拔掉銅管部非但絲毫無損於 Williams 的表現能力，反而展現出一種更古典的淒美，他相當程度地放棄了昔日讓某個樂器的出色獨奏，帶出抒情主題的做法，而著重於曲式表現出來的整體氛圍。但是該讓獨奏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很能放手去做，無論是沈靜的鋼琴、悠揚的大提琴、抑或超拔的雙簧管，無一不是恰如其分地訴說著人間世的悲慘。
如果你聽得夠細的話，你會在這整張悲慘的配樂裡，聽出 John Williams 對各個悲慘的不同詮釋。〈 Looking For Work 〉是到處吃閉門羹的孤寂悲慘，〈 My Mother Begging 〉是出賣尊嚴的無奈悲慘，〈 Lord, Why Do You Want The Wee Children? 〉是不敢怨天卻忍不住要問的卑微悲慘，〈 Plenty Of Fish And Chips In Heaven 〉則是將這種卑微的悲慘轉化成自我安慰的苦澀悲慘。偶爾穿插其中的輕快曲目都帶著一點聊以自嘲的味道，而且你會發現你也沒有很被它們吸引，但是若沒有這些似乎欠缺深度的心情調劑，這麼鋪天蓋地的悲慘生活好像就難以為繼了。你不得不佩服 Williams 大師的配器功力，竟然能夠把悲慘的各種不同面向表現得如此深刻。
所幸這張專輯也不是從頭悲慘到尾。〈 My Story 〉是一種事過境遷，回首來時路的沈澱，而〈 Angela's Prayer 〉的悲慘感猶有過之，然而為母者強，裡頭隱約透出一股真正的虔誠力量，完全把這故事從可能的自憐自溺中拯救出來。相較之下，〈 The Lanes Of Limerick 〉塞爾特愛爾蘭風的豎琴主奏太夢幻了些，而片末〈 Back To America 〉的光明開展實在有點太甜美。不過撇開個人感覺不論，這不就是悲歡人生最真實的寫照嗎？我又是什麼人有資格在那裡挑三揀四的，說自己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
導演 Alan Parker 說，當他知道 John Williams 接下這部電影的配樂工作時，他覺得自己好像中了樂透似的。他一點也沒有誇大其詞。《天使的孩子》 (Angela's Ashes) 這部電影也許在各方面來說都不能算是成功之作，但它的配樂卻是無可置疑地無懈可擊。我覺得這張配樂專輯唯一的缺點，並不在於那個很多人很感冒的口白，而是 John Williams 把第一軌的主題曲寫得太美，使得你要給自己的 iPod 挑歌的時候，很容易覺得後面那些沒那麼出色的曲目就算了；但是當你回到電影裡，你就會發現它們怎麼跟劇情楔合得那麼完美。我知道 John Williams 很強大，但我不知道他這麼強大。了不起。
這篇裡頭有個地方有時空悖論，有人發現嗎？ :-p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