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5日 星期六

在愛爾蘭,人生是黑白的——我讀《安琪拉的灰燼》 (Angela's Ashes)

《安琪拉的灰燼》封面

被電影拐來讀原著的我,最鮮明的感受是:哇,這跟電影版的感覺還真是不一樣呀。 Alan Parker 的鏡頭很鮮活地描繪出駭人聽聞的貧窮,讓觀眾深深為主角一家的困頓景況感到悽然,不過在 Frank McCourt 的筆下,並沒有特別渲染貧窮的苦處,因為當貧窮是你從小到大從未改變,舉目所及又無所不在的現象時,你不會特別覺得貧窮是一種難以忍受的苦難。這跟書中另一個鋪天蓋地,無孔不入的天主教教誨一樣,讀者看了覺得荒誕絕倫,當地人卻認為理所當然;即使很多時候教義會以非常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被扭曲(比方說「初領聖體日」對小朋友來說,就是可以「穿著小西裝沿街收賀禮然後去買太妃糖的日子」),你倒也只是想儘可能地在這套荒謬的體制裡討些好處,並沒有不爽或是想反抗的情緒。

這就是《安琪拉的灰燼》的文字最迷人的地方:這分明是一段莫名其妙,慘到不行的童年生活,作者卻能夠不帶說教或批判意味,以一種近乎天真的視界,活靈活現地呈現出那個二戰時代陰暗溼冷的愛爾蘭風情。天真無邪對於我們這些知見障頗深的讀者來說,是一段已經離我們很遙遠的模糊記憶, Frank McCourt 的筆卻有辦法把那段理應回不去的時光,近乎原封不動地重塑在我們眼前,讓我們想起當年自己是怎麼看大人的各種奇怪言行——比方說恐嚇你要是看到你嘴裡叼菸就把你的臉打爛,自己卻總有各種理由在火爐邊抽個不停,或是老是叫你要為這個犧牲為那個奉獻,但是無論是「這個」還是「那個」,他們自己似乎總是沒照做。已經不是小孩的你,對這種種「大人的嘴臉」自然可以有你自己的意見,然而作者的文字始終保持著一股小朋友平鋪直敘的童趣,讓讀者彷彿跟著他的眼耳鼻舌身意,身歷其境度過那段五味雜陳的童年,而不是聽一個老人遙想他已然褪色變形的往昔。不簡單,真的不簡單。

不過《安琪拉的灰燼》的文字魅力也有極限:受限於傳記體的體裁,這個篇幅長達三四百頁的故事,讀起來有點欠缺層次感。讀者也許會對家中廚房一年有好幾個月要泡在糞水裡,全家人必須擠在閣樓生活的窮困感到震驚,抑或為你得要利用人性弱點,才能弄到一張教會發給你到黑店領取物資的救濟券的偽善感到不齒,但是這些情節過了本書篇幅的一半,就開始以換湯不換藥的形式鬼打牆,你讀到後面免不了要開始覺得腦神經麻木,好像再多的貧窮與偽善也嚇不倒你了。幾十年前的童年生活還能夠記得那麼多細節,說真的相當令人佩服,不過看到中文版三百頁出頭的這句話,你真的會有種莫名的心有戚戚焉:「在你的腳爛掉以前,在你的心靈徹底崩潰以前,趕快離開愛爾蘭。」從這句話到本書結束還有近百頁的篇幅,而我已經等不及了。

(最後修訂日期: 2013.01.05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