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是為了那曲美得要命的〈 Any Other Name 〉，才會順便把這整張專輯細細聽上一遍。然後又一遍。然後又一遍。這並不是說我有多愛這張專輯，不過我確實發現那裡頭有些有意思的地方。你不一定會很愛很有意思的東西，反過來說，你很愛的東西也不見得多有意思。不知道這樣顛三倒四地說，你聽懂了沒有。 :-p
《美國心玫瑰情》 (American Beauty) 的音樂第一個有意思的地方是：它是極為出色的電影配樂，但是做為一張電影配樂專輯，只能算是普普。如果你沒有看過這部電影，或是用「純音樂欣賞」模式賞析這張專輯，那麼你會覺得它構器單純，格局小品，主題隱晦，聽起來平平淡淡的，搞不好就是你家的 Carolyn 吃晚餐會放的那種輕音樂。它跟這部電影的其他元素一樣，從運鏡、節奏、情節到演技，全都一派地穩健古典，不玩奇淫技巧。
可一旦你把它放進文本裡，哎呀呀。
Thomas Newman 在這部電影配樂裡，捨棄了看似理所當然的管弦樂，改用電子合成器、打擊樂跟一些怪樂器，構成一種類似實驗劇場常用的小品音樂——在這部編劇跟導演都出身劇場的電影裡，倒是出奇地合拍。專輯中有將近一半的曲目，跟這部電影的外包裝一樣親切可人，以馬林巴琴跟木琴為主的打擊樂器，帶出這些曲目中俏皮的動力。這個特色在首尾相應的〈 Dead Already 〉跟〈 Still Dead 〉最為明顯，不過在其他同類型的曲目中也有微妙的變化，比方說叮叮噹噹喚起你夢幻綺想的〈 Arose 〉，就頗能讓中年人聽了會心一笑；再加上洋琴、班卓琴跟烏克麗麗等等彈撥樂器，一曲明明風和日麗充滿蓬勃朝氣的〈 Lunch With the King 〉，你就總覺得那裡頭好像挾帶了什麼對布爾喬亞生活想望的微酸嘲諷。
在這一片正頌雅樂之中，夾著三段以主人翁性遐想為主題的不和諧曲目——變調的曼陀林、走精的管鐘加上陰風慘慘的鋼吉他，刷出一種彷彿春藥和著非洲喪屍毒藥，掺進麥根沙士裡嗆死主教的怪誕豔舞配樂。我很懷疑到底有誰能夠邊聽這種音樂邊打槍，也提不起把它們塞進 iPod 裡頭的意願，但你不得不承認這幾首相當不悅耳的曲目，擺在電影相對應的橋段裡，完全是絕配。
不過如果你不從音樂的技術性著眼的話，《美國心玫瑰情》最動人心弦的配樂，還是那幾首用輕柔的弦樂鋪底，澄澈得讓人心靈為之滌清的曲子。〈 Mental Boy 〉跟〈 Angela Undress 〉清脆的鋼琴音，提煉出人心裡最乾淨，珠玉般的那一點美麗；〈 Walk Home 〉串流而洩的打擊琴音，搭著也許是整個故事裡最重要的一段對話，載著你流向神性的擁抱，你卻覺得彷彿在回家的路上。而你又怎麼可能忘記伴著隨風揚起的塑膠袋，從原本寂靜無聲的背景裡浮現出來的鋼琴獨奏，那麼平和，那麼淡然，那麼純粹，卻彷彿要把你的靈魂從內心深處悄然透析出來似的——對我而言，那就是你汲汲營營一輩子去追求，深怕錯過了什麼沒享受到，卻總是不斷錯過的那個美。
這也許不是一張獨立於電影之外，依然有相當可聽性的配樂專輯，但我沒有半點想要抱怨的意思。它就跟 Ricky 的錄影帶一樣，雖然比不上在電影裡親耳聆聽，但它能讓你記住——你一定得記住——這部電影讓你看到了什麼樣的美麗，以及為什麼你老是跟那樣的美麗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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