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31日 星期四

選那個你比較熟悉的魔鬼——影集《星際大爭霸》 (Battlestar Galactica) , 1x11 "Colonial Day"

Battlestar Galactica, 1x11

若是論起勾心鬥角,高來高去的政治算計, BSG 自然比不上當紅的《紙牌屋》 (House of Cards) ,刻畫得那麼巨細靡遺,劇力萬鈞。然而身為一個民主社會的公民, "Colonial Day" 這一集輕描淡寫,直探現代民主政治的核心問題,也許比拍了整整五季的《紙牌屋》,還要來得透徹。

現代民主政治的問題是什麼?最表面的通病是:沒有一個民主社會的民眾,對於統治階層是滿意的。你看看即使全宇宙只剩下三名正牌的記者,他們在人類艦隊的運作稍微上一點軌道之後,第一個開的就是政論節目,內容毫不意外地大肆抨擊當權的 Roslin 政權,說她是個權欲熏心的法西斯主義者,她的得力助手則是個逢迎拍馬的昏庸之輩。政論節目總是這樣,講的有幾分事實,大部分則是加油添醋;民眾也不是不知道,但這些話他們還是愛聽,因為生活總是有不盡人意的地方,有個混帳王八蛋可以怪罪,心裡會舒服許多。

Roslin 也在收聽政論節目,聽著聽著,她把手上轉動的筆往桌上一甩,「哼,媒體自由」。 Roslin 稱不稱得上權欲薰心,端看你討厭她的程度而定,不過至少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她不喜歡有人來亂。沒有一個掌權的人喜歡有人來亂,不管來亂的人有多大的正當性都一樣(不信你問問 Lee Adama ),因為這樣會讓她很難做事;每當掌權的人覺得你是來亂的時候,你再怎麼有理都沒有用了,她下意識地就不想聽你的,而且不管最後她有沒有聽你的,你都會被她討厭。無論你是想幹點實事,還是只求明哲保身,都應該要記住這一點。

Battlestar Galactica, 1x11

然而我們應該要跟著政論節目的風向起舞(雖然他們也不過就是跟著民眾的人性弱點起舞罷了),覺得換人做做看會更好嗎?我從來就不是 Roslin 領導風格的粉絲,我跟這種類型的組織領導打過交道,你真的會被這些心眼多又自以為是的娘們搞死。但是再怎麼說, Roslin 政權在大災難之後,還是建立起一個「有總比沒有好」的社會秩序;考量到他們能夠運用的資源多麼有限,這絕對不是隨便選個西瓜芭樂,都能夠輕易辦到的事。有時候你就是需要這些心眼多又自以為是的傢伙,去做那些總有人得去做,但你自己懶得做的苦差事;換你去做你還不一定要咧,說好聽是你沒有權力慾,說白了就是你其實也沒有那個本事。

異議人士的晉升之路

在給民主社會的常態定下基調之後,我們就可以來看看這個局裡的幾個要角,如何玩他們的權力博弈。首先是帶頭來亂的 Tom Zarek ,雖然在地的 Dee 說這傢伙從沒幫鄉親父老放過一個屁,不過對於統治階級不滿的鄉親父老顯然不是這樣想,他們把他選出來為窮苦大眾發聲。你應該不難發現,像 Zarek 這種來亂的人,他們取得權力基礎的路數,永遠都是「分化階級」這 101 招,把對方打成「有錢有勢的權貴階級」,自己則是「貧窮弱小的廣大人民」。這個模式在民主社會實在是太過普遍,光是這十幾年我們在自己家裡就看到好幾個,以後也絕對不會少。

小小的分區立委並不在 Zarek 的眼中,他很快地爭取到足夠的支持度,讓他參選副總統。這裡你要注意的是,第一個跳出來支持他的政治菁英,為什麼唯一支持 Tom Zarek :「我一開口要他幫忙,他馬上派一組人來幫我修冷氣。等到他們修好走人了,我還在等總統辦公室回我電話。」所以 Roslin 也許另外幫他處理好了 37 件事,但只要讓他大熱天吹不著冷氣,你就走著瞧吧!吹冷氣是屁大的事,可是屁大的事一個沒處理好,就會變成天大的事。人們嘴上念茲在茲的是公平正義這些天大的事,真正在乎的是有沒有冷氣吹這些屁大的事;誰搞定屁大的事,誰就能把天大的事拿來嘴,自古皆然,於今尤之。

Battlestar Galactica, 1x11

關於天大的事, Zarek 自有一套漂亮的論述。他隨手指著一個打掃庭園的老園丁,說他現在不但沒支薪,就算有錢也無處可花,可他每天起床照樣打卡上班,彷彿世界從未改變一樣。「 Roslin 總統跟她的政策,全都是在維繫一個子虛烏有的幻想。倘若我們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具有公民社會的意識,以群體而非個人的角度思考,完全拋開過去的思維,重新建構我們的生活型態。」說得漂亮極了,我都忍不住拍起手來了,可是當你想要繼續聽聽他有何高見時,他的高見是⋯⋯是⋯⋯是什麼呢?答對了,他根本沒說。 Zarek 跟所有趁勢而起的政客一樣,根本不知道要拿這個荒謬的現況怎麼辦,卻要不爽這個荒謬現況的你把票投給他。任何沒有在選舉前,清楚明白地告訴你他打算怎麼做的傢伙,都只是在騙票。

坐在電視機前面的我們,即使不像 Lee Adama 那樣,完全知道 Zarek 「才不在乎什麼人民咧,他只在乎權力」,至少也會覺得這個人有爭議性,是非黑白不是那麼清楚,不能隨隨便便就支持他。然而在現實生活裡,我們幾乎總是每次都站在 Tom Zarek 的競選總部前面,聽著他「改變成真,向偉大的市民致敬」的演說而感動莫名,「睡一覺起來,台灣就不一樣了」。我沒有要影射某位挑戰權貴,素人參政的市長的意思,他只是一個剛好在我們手邊的例子,而這實際上已經是當代的世界性政治現象。我的意思是你應該要好好想一想,為什麼你每次都會跑去支持 Tom Zarek ,難道就只是因為你討厭 Laura Roslin 嗎?我也討厭她啊,我被 Roslin 這種人婊過的切身之痛,絕對不會比你少,但是這並不表示你去支持站在她對面的那個人,就會得到更美好的未來。更多時候,你得到的只是一張芭樂票。

嘴砲參政,所向披靡

雖然 Zarek 這些民粹路數在電視上不難看透,但老實說這套還真的能吸引那些一知半解的草包,他們構成人類社會的絕大部分。這些事看在絕頂聰明的 Baltar 眼中,只能有一種感覺。「政治是天底下唯一比血液樣本更無聊的事情。一想到那些冗長的演說,還有枯燥的典禮⋯⋯」天才最受不了的,就是跟比他笨的人類和稀泥,而對於 Baltar 來說,那等於是全人類。既然他寧願跟血液樣本奮戰 60 年,也不想跟政治沾上邊,我們的天使 Head Six 又是怎麼說服他踏上從政之路的?「⋯⋯不過也有滿滿都是年輕女性的派對,她們都會被有權力的男人吸引唷!」靠,她實在是一發入魂,完全知道釣魚該用什麼餌。 XD

即使 Head Six 成功地把 Baltar 拖到立法院,他還是意興闌珊,無聊到幾乎要在議事席上睡死了,只有女記者的裙底風光能讓他稍微提振一下精神。就在這種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 Head Six 按照寫好的上帝劇本,硬是拉著他的手,附議 Zarek 要選一個副總統出來的提案—— Head Six 下完指導棋就放生,讓他自己去圓場有夠好笑的,不過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附議的理由很多,不但顯而易見,而且多到一時說不清。不過我想我們都有共識,有個備位元首很不錯。」能夠把這段完全沒內容可言的理由,掰得好像理所當然,這本事你真的要學著點。 :-p

Roslin 對 Baltar 捅她這一刀,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其實不應該這麼意外,早在她先前捅人家一刀時,就應該要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雖然事實上這兩件事完全沒有關係,但是會報老鼠冤的人滿街都是,跟智商高低也沒有關係。形勢比人強, Roslin 分析過盤面之後,只好把她原本屬意的副總統人選,勤勉任事的技術官僚給搓掉,「就說你由於健康因素,決定退選」每次選舉大家總是抱怨只能在一堆爛蘋果裡頭挑三揀四,然而真的給你一顆認真做事的好蘋果,你又嫌人家太藍太綠,賣相不好。一人一票的普選政治,似乎內建一種淘汰好蘋果的人擇機制,你應該要好好想想為什麼。

Battlestar Galactica, 1x11

不管怎麼說,能夠以無懈可擊的精彩論述,拆穿 Tom Zarek 嘴砲漫天打,臨陣無半招的事實,有誰比全宇宙最出色的頭腦 Gaius Baltar 更適合的呢?「這個一輩子從未為你擔負過任何責任的人,恣意批評對手每天都得去做的困難抉擇;而他現在突然改頭換面,擺出一副疑難雜症萬事通,找他就對了的樣子。大家也未免太健忘了吧!」然後他倡導發揚「殖民地的偉大傳統價值」——勇氣、真理、公義、自由,「不僅僅是為了我們自己,也是為了後代子孫」。如果你本來就不喜歡 Zarek ,聽 Baltar 大鳴大放實在是大快人心,深深覺得這才是社會清流啊,以至於根本沒注意到,他除了大捧 Roslin ,力貶 Zarek 以外,同樣沒有任何具體的高見。

這就是我們在每一次直接民主的選舉中,能夠擁有的選項。所以你是要選那個看起來好像站在你這邊,其實沒有一件事情不是為了讓自己更接近權力的異議人士,還是那個一聽到女記者沒穿內褲就忙著找眼鏡,但是打起嘴砲來還真是無懈可擊的怪咖素人? Roslin 的選擇是:選那個你比較熟悉的魔鬼 (the devil you know) 。這比平常那個耳熟能詳的爛蘋果比喻,內涵稍微豐富一點——兩個選項都很爛的時候,選那個你比較熟悉的,起碼你知道他爛在哪裡。

啊,你問我會投誰?我想投 Adama 一票,問題是 Adama 要做什麼事,從來不會徵求你的同意;你既沒有公民不服從的自由,更甭論什麼「自己的國家自己救」了。這大概就是為什麼無論在什麼時候,你都會發現自己只有兩個爛蘋果可選。

==== 其他不成文章的點點 ====

  • Starbuck 跟 Apollo 扮演壞警察。 Apollo 那句突然大聲起來的「 FRAK YOU! 」,榮登本季最佳 frak 獎。(鼓掌)

  • 這個帶槍混入議事現場,疑似要行刺 Roslin 的嫌犯,究竟是誰滅的口? BSG 後來始終沒有明確地交代這點,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不過我們可以自己來推理一下。

    Zarek 說人不是他殺的,我認為這點你可以相信他。你別聽 Lee Adama 那個菜雞說要提防 Zarek 搞暗殺,事實上如果我是 Zarek ,我才不會派人幹掉 Roslin ,因為副總統把總統害死,這種低級想像想得到的人實在太多,用這種「兩顆子彈」的方式上位,權力的正當性永遠都會被質疑,這總統基本上也不用幹了。反正 Roslin 跟所有在位者一樣,聲望都是直直落,等她自己做到被選民唾棄,過幾個月之後順理成章用選票幹掉她,不是更沒有風險嗎? Zarek 的政治盤算太精明,決不會沉不住氣,幹這種弊大於利的蠢事。

    那麼人到底是誰殺的?我認為是 Ellen Tigh 。她有犯人所在的情報,也有買兇殺人的管道,最重要的是她有動機——她看好 Zarek 的政治前途,想要跟他建立良好關係,自作聰明地幫他「處理」掉麻煩的汙點證人,日後就有談交易的籌碼。人家不見得要領她這個情,因為出人命被懷疑到頭上總是麻煩,但是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揣測你心意的人會犯什麼蠢。

  • Wow ,穿禮服的 Kara Thrace 。 You don't see this every day.
  • Battlestar Galactica, 1x11
  • 本日首選, Head Six 高唱靈肉分離論, Baltar 一個子兒也不信:
    Head Six :「(溫柔貌)你想上誰隨便你,但給我記著,我擁有你的心。」
    Baltar :「是啦是啦,當然是這樣。」
    Head Six :「(變臉成恰查某)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把你的黑心肝挖出來。」
    Baltar :「⋯⋯(一邊咳嗽一邊摀住胸口,一副被挖心的痛苦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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