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男子漢的資格考——影集《星際大爭霸》 (Battlestar Galactica) ， 2x03 "Fragged"

這一集有一半的篇幅，在鋪陳 Tigh 沒那個屁股坐大位，每個糟糕的男人背後都有個偉大的婊子，以及 Roslin 這位嗑藥失智總統扮演的神選先知角色。這些事對於全體人類的前景，固然有非常大的影響，不過我建議你看過就好，因為這些事除了了無新意之外，幾乎沒有任何你可以作主的空間。人們經常會去留意什麼世界趨勢、景氣走向、產業動態，彷彿只要掌握到天下大勢，你就可以順勢騰起，功成名就。但是到頭來你能夠掌握的，往往就只有發生在你個人身上的那一丁點鳥事，而光是這一丁點鳥事就足以搞死你，就像 Baltar 今天的處境一樣。

倘若你是 Baltar ，你一定會覺得這整件事莫名其妙，毫無道理可言。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是天選之人，聽從天使外掛給的線索行事，結果換來的卻是墜機在只有鳥會生蛋的行星上，成了菜鳥新兵給人使來喚去，還被官大錶準的長官逼著上戰場，跟 Cylon 玩會出人命的漆彈遊戲。咦，我不是天選之人嗎？上帝不是應該要照看祂忠誠的僕人嗎？啊現在這是在演哪齣？每個上教堂祈禱，進廟裡燒香，擺供桌膜拜，自己覺得很虔誠的教徒，內心打的恐怕都是這種禮尚往來的算盤——我都這麼誠心誠意地求神拜佛信上帝了，祢可得好生照料我啊，一輩子無災無難到公卿，不然你算哪們子的神？

在信仰這一件事上頭， Baltar 跟一般人並沒有兩樣，把這當成是一種交易關係——我信仰你，你要給我好處，這是交換條件。然而這些人都搞錯了一件事：真正的上帝是不談交易的。他派天使外掛給你洩題，讓你關關難過關關過，但總有一天你必須參加某種資格考；考不過，上帝也會毫不猶豫地放你去死，因為祂要的不是你裝模作樣的焚香祝禱（好像祂還真的需要這些似的），而是你性靈上的成長。沒有成長空間的個體，被自然淘汰一點也不可惜。這是達爾文的觀點，而我現在要告訴你，其實上帝也是這麼想的。

比豬隊友更恐怖的豬長官

上帝給 Baltar 出了什麼考題？人生的資格考沒有考試範圍，任何題目都可以出，不過對於自視甚高，總是站在社會頂層，告訴別人該怎麼做的菁英份子 Gaius Baltar ，上帝為他準備了一個特別機車的題目：把他下放到團隊最底層，再送他一個既偏執又自以為是，一步步把隊伍帶往全滅邊緣的豬長官。然後很妙的是，你會發現這裡頭既視感異常地重，因為遠遠不如 Baltar 一條頂內溝聰明的我們，也是經常身處在被人看扁的團隊基層，對著豬長官的白痴命令咋舌，深深懷疑這種豬腦袋到底是怎麼爬上那個位置的。 Baltar 的生死考題，就是我們的日常。

雖然探討個案的意義不是那麼大（因為什麼類型的豬長官都有），我們還是可以稍微來剖析一下 Crashdown 這個樣本。 Crashdown 主張對 Cylon 發起勝算渺茫的攻擊，平心而論並不是完全沒有他的道理，敵人都已經準備要把搜救隊打下來了，總不能坐看隊友變成活靶；但是他扯到已經死掉的隊員，「這是我們欠 Socinus 還有 Tarn 的」，這苗頭就不太對了。而當 Tyrol 反問他這跟 Socinus 還有 Tarn 有啥關係時，他得到的回答是：「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是軍官，而你不是。」每當有人開始說些你聽不懂的理由，說不過你就拿階級壓你時，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Crashdown 開始擬定作戰計畫。他用的是在軍官學校教的「五段分析」，你很難不覺得這是在偷婊五力分析，而所有這些ＸＸ分析，都有相同的問題：那是一種思維模式，但是你若照本宣科，一板一眼地照著操作，那可就犯蠢了（為什麼？）。每當你看到這種捧著理論當神諭，認真覺得世界就應該照著劇本演出的人，你最好離他再遠一點。

我們的 Baltar 蹲在地上，抬頭看看 Crashdown ，低頭看看沙盤，再抬頭看看 Crashdown ，臉上表情毫不掩飾地寫著「這啥米碗糕？哩咧供啥小？」他是真的搞不懂，就如同我們經常也搞不懂簡報台上口沫橫飛的長官，究竟在畫什麼未來展望的春秋大餅。等到他搞懂了，他的反應是把每個人不敢說出來的心裡話，毫無忌憚地說出來：「噢，拜託！這太荒唐了。就憑我們這幾個？你腦袋進水了嗎？沒有人覺得這計畫他媽的有夠天馬行空嗎？」其他人都默不作聲，因為他們也都是這麼想的，只是沒有人想要去招惹長官不開心。我想我當然不用提醒你，現實中絕對不建議你學 Baltar 大嘴巴就是了。

這裡有個值得注意的地方： Tyrol 一直讓 Baltar 幫他們把心裡話說出來，但是當 Baltar 說要大家來投票表決，決定該怎麼做時， Tyrol 馬上跳出來鞏固領導中心。「絕對不行！這裡不搞民主，由中尉作主。沒有如果，沒有而且，沒有但是，他說怎樣就怎樣，不容質疑。」為什麼明明 Tyrol 也覺得這是個餿主意，卻還是要維護 Crashdown 的領導正當性？答案其實也很簡單：在大多數的時候，搞民主並不是一個團體能夠運作良好的最佳方式，整體綜效的低落，最終往往讓團體裡的所有人得不償失。軍隊是一個把這個道理推到極端的例子，而如果你想看看反例，只消中午轉開公視的立法院議事直播看個五分鐘，你就秒懂我的意思。當然啦，現在好像有很多人，並不相信這套就是了。

照本演出，悲劇一場

於是這幾個可憐兮兮的傢伙，開始準備對 Cylon 發動不自量力的攻擊。這時候一直很安靜的天使突然說話了。

「你們之中有人會跟其他人起衝突。」
「⋯⋯在任務過程中嗎？」
「沒錯。」
「⋯⋯我們裡頭有人會背叛其他人？」
「沒錯。」
「在打到一半的時候？！」
「沒錯。」

你要去體會 Baltar 語氣裡的不可置信。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人要搞這齣？！我也跟 Baltar 一樣不可置信，但人們偏偏就是愛挑這種時候搞這齣。愈是緊要關頭，人們腦袋裡想的愈不會是大局觀，而是「我就是要怎樣」跟「我一定不要怎樣」。 Head Six 連續三個輕描淡寫的 Yes ，淡定得有點不近人情，不過倘若你跟我一樣，已經看過好幾次人們在節骨眼上，還要把場面搞得很難看，你遲早也會變得跟她一樣淡定。

等到你開始習慣人們老是要搞這齣之後，你就會發現每個人的行為，幾乎都是一種必然。 Cally 不是不想遵從命令，但這個入伍只是為了要繳牙醫學校學費，拔你牙齒都一臉無辜的小女生，事到臨頭就是沒那個勇氣衝鋒陷陣。偏執地覺得事情一定得這樣辦的 Crashdown ，只能拔槍指著 Cally 的腦袋，逼她去做她根本做不到的事。見狀也拔槍指著 Crashdown 的 Tyrol ，雖然很努力想要避免事態往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但你我都知道他在 Crashdown 開槍轟掉 Cally 的腦袋之前，絕對沒那個膽氣對長官開槍。至於旁邊湊數用的 Seelix ，則是跟所有沒有用的隊友一樣，除了碎碎念著「這太離譜了，我們是要怎樣幹掉五個 Cylon 」以外，完全沒有進入狀況，因為這場茶壺裡的風暴沒有直接掃到她。

這一切就像 Baltar 說的，「有夠沒意義的」 (It's ALL SO pointless.) 。但是你有沒有覺得，這還真是一幅似曾相識的寫實風情畫？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的弱者，明明有其他選項卻死腦筋看不見的偏執狂，想要做好事卻缺乏覺悟因此總是被人無視的鄉愿，只要事不關己就自動置身事外的路人⋯⋯我們的生活裡處處都碰得到這幾種人，他們遇上了事情一定都會這樣，而且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這樣子做很有道理。那就奇怪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對，怎麼事情會錯成這個樣子呢？你真的得去好好想想啊，不然下次就換你拔槍指著人家的頭，或是被人家拔槍指著頭了。

為你的人生負起責任

這一集的集名 "Fragged" ，指的就是越戰的美軍士兵，身處在類似 Baltar 今天這種無解的困境時，腦筋急轉彎發展出來，釜底抽薪的解套法：丟個碎片榴彈，把長官「意外」炸死，他們就不必去執行長官給的鳥命令。但是這也意味著自己得下去一起扯爛汙，如果可以選擇， Baltar 一定不會想要參與這齣身不由己的爛戲。他覺得自己有開外掛，應該不會有事吧⋯⋯

「要是攻擊行動失敗的話會怎樣？」
「你會死。」
「⋯⋯我才不會死。我是上帝的工具。」
「發生在這裡的事，不是上帝的意思。」

不，那其實也是上帝的意思。如果你是一個真正有信仰的人，你就會知道天底下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上帝的意思，包括那些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上帝意思的事情——事實上，特別是那些看起來不像是上帝意思的事情。不來點看起來不像上帝意思的機歪考驗，上帝怎麼會知道你是否值得被留下來？古往今來有 98% 的物種都消失了，而這個世界依舊欣欣向榮。你又憑什麼覺得自己特別值得上帝眷顧？

現在 Baltar 發現他處在一個看似不關他事，但是放著不管鐵定 Game Over 的尷尬處境，這下子你要怎麼辦？試著說服 Cally 鼓起勇氣，拿著槍去跟 Cylon 硬幹？設法跟 Crashdown 講道理，讓他覺得事情不用搞得這麼難看？還是叫 Tyrol 快點阻止 Crashdown ，即使你知道他絕對不敢違抗長官？你會覺得這事解套的方法明明很多，只要任何一個人轉個念頭，事情就不至於搞到最糟的狀況。但我可以告訴你，事情總是會變成最糟的狀況，因為他們沒有人會聽你的，沒有人想要改變自己的作風，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這樣很有道理，要改變也是別人要改變。這個我經驗太多了，我跟隊伍裡每個人都說過話，只要他們隨便一個誰聽我的，進一步或退一步都好，這事就沒了。然後我發現我每次都被 Cylon 幹翻躺在地上，沒有一次例外。

把你的人生寄望在別人身上，你的人生註定要完蛋。自己的人生只能自己掌握，即使這往往意味著你必須去做自己在平常時候，說什麼也不願意去做的事。

「現在你算是個人了。」 (Now you're a man.)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與其接受「人類的本性就是會自相殘殺，殺人讓你變得更像個人」這個有點表淺的解釋，我有一個更好的：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即使那意味著有時候你不得不幹到殺人這種程度。殺人沒有什麼不好，在那個當下，開槍是你沒有選擇裡頭最好的選擇（我建議你把這句矛盾的話反覆想個幾遍，直到你想通為止）；你真正要問的是，你有沒有辦法當下做出這個決定，並且心裡完全清楚為什麼你要開這一槍。然後你才稱得上我覺得比較貼切，這句話真正的意思：「現在你算是個男子漢了。」 (Now you're a Man.)

==== 其他不成文章的點點 ====

• Baltar 執行偵查任務時，喇了一個塞：他在慌張中搞丟了望遠鏡，急急忙忙離開現場，沒發現看守雷達天線的那兩個百夫長，定時會離開崗位的事實。但是你要注意他回來是怎麼講的：「我透過望遠鏡，看到兩個百夫長，持續五分鐘；在那段時間裡，它們並沒有離開崗位。」後來他們發現敵人多了兩個， Crashdown 問他是不是絕對確定雷達天線那裡有兩個百夫長，他是怎麼回答的：「我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Baltar 這種人其實很差勁，他喇塞都不講的；可是他說的話，技術上來說非常精準，沒有半點錯誤。你要非常小心這些講話永遠不會錯的傢伙，他們總是有辦法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但你要是就這麼信了他們，最後往往被他們害得死無全屍。

• Apollo 問他們 Crashdown 怎麼死的， Baltar 說他是帶隊衝鋒時陣亡的，犧牲得足堪表率。 Tyrol 猶豫了一下，「沒錯，他到死都是個英雄」。這事也只能這樣處理，對活著的人跟死了的人都好，但這下子你就知道，歷史上的很多「英雄」，有可能都是這樣被塑造出來的。

  話說 Apollo 眉頭一皺，似乎還是覺得案情並不單純——帶隊衝鋒陣亡的人，傷口怎麼會在後背呢？ ^_-

• 本日首選，在急診室要是也能這樣回答病人家屬，不知道有多爽快：

  Tigh ：「他撐得過去嗎？」
  Cottle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靈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