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想介紹這張電影配樂專輯,不是因為它有精彩絕倫的配樂,而是因為它有精彩絕倫的幕後故事。這張專輯從創作到發行,箇中過程光怪陸離的程度,絲毫不遜色於電影本身,搞得我現在一聽到這張配樂的任何一軌,管它是熱血澎湃深邃幽微怪誕曲奇,第一個反應只想笑。我好像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笑到肚子那麼痛了,怎麼可以這麼搞笑啦? (奇怪的笑點)
David Lynch 著手拍攝《沙丘魔堡》 (Dune) 時,正是 John Williams 用《星際大戰》 (Star Wars) 三部曲的配樂,奠定太空歌劇質感配樂基調的年代。不過當時還有另外一派,覺得科幻就是要配上電子搖滾才對味, Lynch 顯然比較偏向這一派,不然他不會找上搖滾天團 Toto 來配樂。然而對於第一次為電影配樂的 Toto 來說,這項工作顯然是太沈重了,他們一跟維也納交響樂團接觸就崩潰了:到底要怎麼樣把他們拿手的電音跟古典器樂揉合在一起呢?再加上 Lynch 不時來亂,給他們一道又一道彼此矛盾的作曲要求,結果最後就弄出了這張華麗壯碩、亢奮激昂的電音交響樂大雜燴,活脫像是文青罹患躁鬱症似的。
這樣胡搞瞎搞的結果通常都是以慘劇收場,然而詭異的事發生了:這拍得一團糟的電影跟做得一團糟的配樂,搭在一起竟然是絕配。這張配樂可以前一首帶你體驗皇家氣派,下一首就把你丟到沙漠去露營;剛帶著你經歷一趟空靈縹緲的預言夢境,馬上就來一段難以入耳的無機電子打擊樂;這張配樂跳 tone 完全不用轉接鋪陳的,而你還不會覺得突兀這才奇怪。當然啦任何接觸過沙丘世界的人,都知道這個一望無際就是沙的時空,有著各種錯綜複雜的主題,配樂自然也得跟著千變萬化;不過如果你不想你的聽眾聽完專輯精神分裂的話,總要有個什麼東西「萬變不離其宗」吧⋯⋯ Toto 並沒有做到這點,但他們天馬行空,隨時亂入又隨時亂出的主題編曲,結果跟 David Lynch 天馬行空,隨時亂入又隨時亂出的電影,一整個搭調到不行。德不孤必有鄰,海畔亦有逐臭之夫。(成語是這樣用的嗎?我開始覺得我也精神錯亂了⋯⋯)
好啦,講到現在你有沒有一點心動,想收集這張不世出的怪唱片?殊不知這才是讓你抓狂的開始。 1984 年發行的原始版少了一堆配樂,不會是你的首選。 1997 年發行的加長版更是耍寶到令人絕倒,裡頭不但有將近一半的音軌有隨機出現的恐怖變調,讓你有種活在卡式錄音帶時代的錯覺,而且還有幾處錄進一些不該出現,聽起來像是有人在錄音室裡說話的聲音。你若對這部電影或配樂夠有愛,也許會為了交響器樂跟合唱(意思是沒有加入亂七八糟的電音)構成的主題曲購入加長版,但是除此之外這張唱片可以說沒有別的曲目值得你花高價收藏,因為這張加長版的專輯沒收進來的關鍵配樂,甚至比原始版還要多——前言聽不到 Irulan 的口白,那還叫《沙丘魔堡》嗎?
這些亂七八糟的唱片最終通通絕版了。到了 2001 年,總算有一張透過非商業管道發行的版本,重新錄製 1997 年的加長版,把變調跟怪聲儘可能降至最低。但是你以為你做為一個沙丘愛樂者的苦難結束了嗎?由於發行商跟唱片公司之間的綁約問題, 1997 年那批搞笑的粗製濫造品,從內容物到外包裝通通不准更動,即使現在要發行新版了也一樣;這意味著你打算拿到櫃台結帳的唱片,到底是 1997 年搞笑版還是 2001 年訂正版,你從包裝上完全看不出來。想要碰碰手氣嗎? 2001 年的新版唱片幾乎沒有鋪貨到店面,所以大多數樂迷買到手的還是 1997 年搞笑版,然後回家幹得要死。有人把這問題拿去反映給唱片製作人 Ford A. Thaxton ,得到的答案是雙手一攤:「在這種情況下,有總比沒有好。」
所以倘若你想要體驗最佳、最全面的《沙丘魔堡》配樂,你該買哪一張唱片好呢?答案是:你沒辦法只買一張。最理想的情況是,你想辦法弄到 1984 年版跟 2001 年版,然後自己編出一張個人專屬的《沙丘魔堡》電影配樂專輯,但不要天真地以為你只要花兩張唱片的錢就能搞定這件事。
這就是《沙丘魔堡》配樂專輯媲美電影本身,史詩般的發行故事。人世間就是有這麼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才會這麼熱鬧滾滾。(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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