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天的故事》裡，一個男生跟三個女生，在陽光燦爛的夏日海邊，走來走去，邊走邊聊，邊走邊聊，走來走去。字卡像撕掉的日曆一樣一天天刷過去，除了來來去去的比基尼女生以外，劇情一如你的讀書計畫，始終沒有什麼進展。然後電影就跟你每一次的暑假一樣，不知不覺、莫名其妙、悄然無聲地結束了。
你要是看到這樣的文字簡介，會覺得這是曠世奇作，不容錯過嗎？片商會請我去寫簡介才有鬼，可是 Éric Rohmer 的每一部作品，基本上都可以濃縮成像這樣稀鬆平常，欠缺戲劇張力的柴米油鹽。平心而論，這片子倘若是出現在第四台上，光是開頭七分鐘沒有一句台詞，搞不懂這到底在演啥小的你，老早就轉到隔壁的好萊塢電影台，去看滿滿的爆炸或甜蜜的擁吻了。要有緣欣賞 Rohmer 的作品，除了衝著他大導演的名號之外，也需要一定程度的耐心跟定性。
Rohmer 的電影，不是拍給心浮氣躁的膚淺觀眾看的，不過他描寫膚淺的角色，倒是入木三分。我已經分不清楚從什麼時間點開始，很想衝上去賞男主角 Gaspard 兩個耳光，因為他那個猶豫不決、舉棋不定，吃這個也好吃那個也好，但又吃碗裡看鍋裡的年輕男生死相，實在是太過傳神。「沒人愛我的話，我就誰都不愛。我喜歡順其自然，沒興趣去找夏日戀情，因為要找也找不到啦，她沒很喜歡我的話，我再努力也沒用⋯⋯呃不過只要有點希望的話，我也是會主動的啦！所以我沒有約她去玩唷，是自然而然就約成了，如果我女友時間到了沒出現，我就跟她去玩。但我可沒有背叛我女友喔！又不是我主動提議要去玩的⋯⋯不過如果她們都放我鴿子，我就跟你去玩，反正她們兩個一定都會放我鴿子⋯⋯」姊妹們還不上去揍人嗎？我拳套都準備好了。（綁護手）
Rohmer 掌控角色的本事，實在是太過出色（或者說他選角有夠精準）。我一邊處在很想把這個捲毛男 Gaspard 抓來過肩摔的衝動裡，但內心同時有一部分，也頗能對他的矛盾與無奈感同身受。他不擅長跟人群打成一片，因此習慣被動地等待感情送上門；對好像沒有很愛的準女友 Lena 覺得食之無味，但又深怕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只好繼續幻想著這就是真愛的可能性；一被天上掉下來的「夏日戀人」 Solene 倒追就得意忘形，但又分不清他到底是想將 Lena 一軍，還是真的更喜歡 Solene ，然後被紅粉知己 Margot 一逼問，害怕兩頭落空的他，竟然就同時答應三個女生一起去玩。「一開始我以為你是癡情戀人，然後覺得你是笨拙的花心大蘿蔔，後來又變成一個機靈鬼，再來變成滑頭，現在則不是滑頭，甚至有點濫好人，不過還是有點機靈。」你覺得 Margot 眼中的 Gaspard ，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呢？我覺得每個都是，因為那就是你面臨不知所措的愛情選擇時，反覆無常的典型反應。青春年少的夏日戀情，總是這樣的。
其實 Gaspard 面臨的難題一點也不特殊，那正是我們愛情選擇的三種基本原型：捉摸不定的精神真愛，即來即去的歡愉慾望，以及挑逗撩撥的心靈伴侶。很多人對於愛情的想像，只限於前面兩種靈肉對立的二分法，然而洞燭幽微的 Rohmer ，卻幾乎是以公布標準答案的姿態，點出第三種舒爽宜人的愛情關係：濃淡合宜，距離恰當的曖昧友情。「跟你在一起我比較踏實。跟朋友相處比跟愛人相處自在，因為我們不用演戲去扮演別人。」所以他處在要跟準女友還是準砲友出遊的兩難中，不知道到底該選誰好，最後乾脆夾著尾巴落跑，還搬出一個很可笑的藉口「畢竟音樂更重要」，但他當真沒有做出選擇嗎？看到他跟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 Margot 一起到碼頭搭船，說這麼一來麻煩事就自己解決了，還開口約她之後一起去郊遊，他選擇了誰已經很明顯了。
這就是《夏天的故事》，一個去海邊就真的是為了玩水曬太陽，看到比基尼肉體不會先去注意哪裡是整形出來的，想聯絡人沒電話只能痴等碰運氣的清純時空；大家在愛情市場上盤算使計，喊價還錢，不過不用爭得面紅耳赤，買賣不成仁義在，不要拉倒就算了。這裡頭也許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愛情哲理，倒是把愛情裡的各種心眼，描繪得活靈活現；你若能藉著 Rohmer 的眼光，透析愛情這檔事的本質，下次再面臨三個女生請選擇的難題，你就不必再心猿意馬不知道哪個好，直接把那個最適合你的帶回家⋯⋯呃，大概吧。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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