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有「惡靈」的「古堡」——我玩《惡靈古堡：聖女密碼》 (Biohazard CODE: Veronica) (2000)

玩過了精美無比，製作用心，但是玩完後卻若有所失，不知道搞丟了什麼重要東西的《惡靈古堡2 重製版》 (Biohazard RE:2) ，我決定回頭找款舊的惡靈古堡來回味，確定是不是兒時記憶被美化到不像樣的程度。

我挑上的是被許多玩家譽為惡靈古堡系列作最佳作品，但是有點諷刺的並不是 Capcom 自家製作的《聖女密碼》。它有個跟前三代大同小異，但是採用真正 3D 架構的繪圖引擎，攝影機角度會跟著玩家操縱的角色移動一段距離再切鏡頭，比起過去卡視野的固定角度，稍微友善了一點。它也繼承了彈藥有限，必須要閃怪的優良傳統，但是打高等怪的難度有顯著提升，找個好位置不斷火力輸出不再是安全穩妥的戰鬥方式，玩家必須學著不斷換位射擊打帶跑，戰鬥的部分因此也比前作稍微有趣一點。有點「過時」的操縱系統，或許會對不少新時代玩家造成相當程度的上手障礙，我也不會一相情願地說舊系統才是原汁原味，不過就我們想要比較古今差異的目的來說，這些元素反而讓《聖女密碼》可以很清楚地歸類到「傳統式」的陣營裡，完全得不到四代以後新時代的遊戲介面加持。

於是在一個當年是發揮硬體效能到淋漓盡致的神作，但如今觀之已然陳舊落伍的遊戲系統上，我們更容易察覺到古早的《惡靈古堡》，究竟優秀在什麼地方。首先是那個最為人詬病的攝影機卡視角問題，把《惡靈古堡》當成動作遊戲的玩家，自然會抱怨限制視角是個讓玩家無法充分掌握敵情的爛設計，但是就恐怖遊戲的本質來說，《聖女密碼》反而很聰明地運用這些攝影機視角，塑造出一種好萊塢驚悚片的恐怖感，設計了很多嚇死人不償命的橋段——你明知道那個貼著地面的低視角，從窗外居高臨下窺視，從屍袋後方拍向主角背部，每個鏡頭都不懷好意，但是在事件觸發的那個摩門特，還是很難不被嚇到大罵幹拎老師。原本在光碟讀取時用來混時間的開門動畫，也被惡意地不時添上令人寒毛直豎的心跳聲，以及放慢動作去轉手把，預告著門後等著迎接你的，是未知的恐怖與危險。

伴隨著這個始終讓玩家繃緊神經，每次走進新區域都提心吊膽的氛圍，是一張大到頭疼的地圖，以及一條長到靠北的劇情線。你從監獄逃出來，過了鐵橋發現一座軍事訓練中心，裡頭有一堆庫房、密道跟實驗室；穿過連通道跟庭院之後，你會來到一座歐風洋館，外頭連接著可以通往機場的潛艇碼頭，後面還有密道通往隱密私宅。為了從這該死的鬼島逃出生天，玩家必須要往返穿梭於錯綜複雜的各個區域，走進氣氛詭譎的房間，拿取天知道會觸發什麼鬼劇情的道具，返回你以為清空但又冒出更難纏新怪物的區域，解鎖下一個更噁爛的恐怖屋。等到你跑過令人懷念的洋館自爆倒數，硬梆梆的 boss 也打過了，總算鬆了一口氣，以為可以坐等破台動畫時，螢幕上冒出來的存檔提示若無其事地跟你說「前篇終了」，中場休息存個檔，後頭還有更恐怖的。超值，真他老師的超值。

《聖女密碼》是單純的一條鞭劇情線，不過中間會把操作角色從 Claire 換成 Chris ，重訪前面 Claire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地點。雖然用的是同樣的地圖，但是被 Claire 搞過破壞之後，很多場景發生了變化，原本可走的通道被阻斷，原本被阻隔的區域變得連通；玩家在熟悉的場景中展開全新的冒險，非常巧妙地把舊版二代的表裡關設計合而為一，是《聖女密碼》遊戲設計上的一大巧思。

馬克白肥皂劇

到目前為止，我們講到的都是《聖女密碼》在遊戲性上面的著力點：營造恐怖片氣氛的運鏡視角，可供探索的廣大空間，初次通關十幾個小時跑不掉的劇情長度，表裡關合一一氣呵成的戲劇鋪排。但我相信有那麼多玩家會推崇《聖女密碼》是系列最佳作品，為的並不是這些技術上的瓶瓶罐罐，而是這款遊戲營造出來，最接近「惡靈」跟「古堡」這兩個天外飛來的譯名，那股令人屏息的驚悚氛圍。有別於前作強調生化危機，殭屍橫行與變形怪物決殺的美式驚怖，《聖女密碼》則是引領著玩家，逐步踏進一個歐風的歌德式恐怖屋。舉凡洋館充滿中古世紀風情的貴族佈置，以及陳列室裡琳瑯滿目的收藏擺飾，處處顯露著它們背後主人自視甚高，睥睨眾生的優越感；當你拿著裝模作樣的家徽紋章、精工飾品或古董雙槍，解開上鎖的華麗門扉，進到擺滿刑具的地下室、堆放著童年玩具的閣樓、或是腳底關著哀嚎不斷的人形怪物的密室，你總是不禁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漫不經心，一腳踏進了什麼也許最好永遠都不要發現的禁忌之地。

隨著劇情推衍，玩家會逐步認識《聖女密碼》的反派角色，也許是惡靈古堡全系列反派中，最具角色深度的 Ashford 兄妹。玩家在前三代的作品中，努力在殭屍堆裡求生，對抗 Umbrella 公司研發的生化兵器，但是始終沒有碰觸到造就這一切驚怖的幕後黑手；《聖女密碼》則讓玩家終於有機會窺見創建 Umbrella 公司，血統純正的英式上流社會菁英 Ashford 家族，他們那一脈相傳，病態而扭曲的優越感、自傲與偏執，如何一手搞出種種邪惡而面不改色。透過一份份駭人聽聞，愈讀愈覺得毛骨悚然的手扎檔案，把噁心當成格調，但是弄得整齊講究只讓你覺得更噁心的房室佈置，以及分明是合成器音色，卻比什麼管弦樂作品更讓你神經緊繃的懸疑 BGM ，玩家逐漸拼湊出 Ashford 一家父女兄妹三人之間，上演了什麼馬克白式的天倫悲劇，那麼地驚世駭俗，卻又如此地理所當然。

當你在暴雪瀰漫的平台上，好不容易結束了當年為了展現 Dreamcast 硬體效能，特別設計的狙擊槍 boss 戰之後，你忍不住要大聲抱怨到底是哪個變態，做出 Nosferatu 這種既噁心又難纏的怪物；但是等到你發現他原本是什麼人，讓他變成這樣的又是誰，你會覺得你的精神好像又變得更耗弱了一點，並且開始懷疑自己有朝一日，會不會也不小心在這種病態人倫悲劇裡軋一角——也許你家一點也不優秀，但那份扭曲、失衡、不健康的親族關係，比起 Ashford 家族倒不見得有多遜色。《聖女密碼》的劇本演出雖然仍不脫濃濃的Ｂ級電影風情，但我想玩家對此應該不會有什麼抱怨（通常會抱怨的只有我），因為我們自己的人生，往往就是一部Ｂ級片——而在遊戲裡，至少你可以得到情感上的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