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13日 星期五

上帝擲骰子,但是我拒絕——動畫《哥布林殺手》(ゴブリンスレイヤー)

《哥布林殺手》劇照
「那位冒險者,是個平凡的年輕人,一個隨處可見,多不勝數的男人。諸神雖然很喜歡他,但也沒有對他抱有特別的期待,畢竟他只是個隨處可見,其中一枚棋子罷了。但是這位冒險者,和其他人有一點不一樣:他無時無刻都在擬定策略,思考、行動、鍛鍊、活用機會,行事非常徹底。他絕不讓諸神有機會擲下骰子。」

在這個背景設定為諸神玩 TRPG 桌遊,所有角色也都沒有名字,很乾脆地直接以種族與職業稱呼他們的作品,動畫版最終話以這麼一段旁白評語作結。相同的中心思想,近期有另一部主角聲優同樣是梅原裕一郎,偏搞笑取向的配飯番《這個勇者明明超TUEEE卻過度謹慎》(この勇者が俺TUEEEくせに慎重すぎる),以崩壞的顏藝以及浮誇的戲謔加以呈現。比起號稱硬派寫實的《哥布林殺手》,輕鬆詼諧的《慎重勇者》自然較為討喜,觀眾很容易產生一種人生無大難,慎重在搞笑,只要我夠強就 gonna be OK 的歡樂感。但是現實人生一點也不歡樂,人生很嚴肅,現實很殘酷,你敢搞笑它就敢讓你一輩子再也笑不出來。

現實人生是怎麼一回事呢?危害鄉里卻不被當一回事的哥布林,掉以輕心導致團滅的冒險者,以及分明有其價值卻被輕視訕笑的哥布林殺手,這就是在《哥布林殺手》的世界觀底下,既荒謬又無情的現實。踩貶《哥布林殺手》這部作品的人,幾乎都把批判的重點,放在它貌似寫實,其實非常脫離現實的設定——哥布林戰力隨劇情需要起伏,時而臭銅三時而白金場;人類面對會造成家破人亡的重大威脅,有如弱智般躺平放推;市場機制照說會產生大批哥布林殺手投入服務,這些年來卻依舊只有他一個人埋頭單幹。他們對於「硬派寫實」這個標籤極度感冒,認為即使那些未經河蟹處理的性與暴力鋪排,勉強還可以跟「硬派」沾上一點邊,但是把 RPG 的運作邏輯直接套用在人類社會,所有人都按照劇本設定扮演角色,要被幹死了不會逃跑,逃出生天了學不到教訓,繼續回到原位等著被幹死的世界觀,跟「寫實」壓根八竿子打不著邊。

我不會為《哥布林殺手》是否搆得上「硬派寫實」辯解什麼,它的內生邏輯確實有顧此失彼,彼此矛盾的各種漏洞,但我並不怎麼在意。對我而言,這部作品與其說是硬派寫實,「暗黑寫意」也許是更為貼切的描述——那份略帶哥德風的血腥與裸露,並不是單純的嘩眾取寵,而是凸顯人生嚴肅、現實殘酷的必要手段;而這個作品真正意欲描寫的,也不是現實本身,而是一種觀念,一種姿態,一種「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的堅持。這部作品雖然只是最初在網路論壇發想的輕小說,格局距離恢宏寬廣也很遙遠,但它對於自己想要闡述的中心思想,處理得卻非常徹底,就跟它筆下的主角一個樣。

況且《哥布林殺手》所描繪那個有如 TRPG 的世界,真的就那麼不寫實嗎?我在現實生活中,看過很多有如哥布林一般,分明就很大條的潛在危害,人們卻漫不在乎,只要沒在自己臉上炸開就不當一回事。我看過更多散漫馬虎的人們,覺得人生就該是一場歡樂的華麗冒險,船到橋頭自然直,哪裡需要做什麼萬全的準備,直到他們被毫不意外的「意外」幹翻在地,兀自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麼會這麼衰小。我更是看過一些各個領域的「哥布林殺手」,他們靠著扎實的鍛鍊,豐富的經驗,周全的準備,以及貫徹的意志,解決一個又一個難題,度過一次又一次危機,但是人們卻總是喜歡嘲笑他們不是天賦異稟的勇者,沒有龍傲天屌虐魔王的瀟灑身影。這年頭不是喊個招式名就把對手幹爆了嗎,誰還在拿劍持盾,老老實實地跟怪物對砍啊?

《哥布林殺手》不能算是時下火熱的異世界作品,並非因為它欠缺異世界在定義上必備的轉生元素,而是因為它沒有迎合對於現實世界運作邏輯感到厭倦的讀者或觀眾,想要逃避到一個歡樂友善,虛幻美好世界的心理需求。異世界輕小說的目標受眾是幼稚的,他們只想自帶外掛的虛幻能力,到一個波瀾不起的虛幻世界,與他們永遠不知如何駕馭的對象,產生一份有如自慰般的虛幻關係。沒錯,我說的就是飄散著濃厚龍傲天臭氣的《刀劍神域》(ソードアート・オンライン),以一手颯爽不用錢的 C8763 笑傲江湖的桐人,是中二死宅萬年不敗的共同偶像,只有我跟冒險者公會的櫃檯小姐一樣,私心傾慕的是那個一板一眼,不解風情,卻總是令人心安的哥布林殺手。剛剛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喔,「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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