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性人、性工作者、尋找真愛的寂寞靈魂⋯⋯你把了一眼文宣上的劇情簡介,還以為這是 Pedro Almodóvar 的最新作品哩,但是進了電影院一瞧,哎呀,原來是 Dogme 95 的丹麥片啊。我以為北歐住宅都是乾淨明亮,彩度鮮明,原來也是有昏暗狹窄的「廉價公寓」這種東西,不過看來還是比台北萬華的老國宅舒適。
中文片名直譯為肥皂,不過既然我們沒有看到 Jack Nicholson 不斷拆開新肥皂洗手的鏡頭,「肥皂劇」應該是比較貼切的翻譯。肥皂劇的標配是:故事不切實際,角色反應誇張,劇情發展通俗,好讓觀眾逃避現實。確實,住樓上的髮廊闆娘三天兩頭帶男人回來一夜情,住樓下的準變性人三不五時幫男人口交以糊口,這樣的人設似乎不怎麼寫實吧;然而人設雖看似肥皂劇,導演 Pernille Fischer Christensen 的場面調度卻不然,許多形單影隻的特寫近攝長鏡頭,拍出了獨身男女的漫漫寂寥。直到畫外音的門鈴打斷這個無盡延伸,彷彿凍結在時光流中的孤獨狀態,你才驚覺這可不是 Patrick Süskind 的單人獨幕劇《低音大提琴》 (Der Kontrabaß) ,有人要進入這個空間跟她互動了。來者何人(這通常不難猜)?她會有什麼反應(是我們猜想的那樣嗎)?她會把握住這份來敲門的契機嗎(這是有懸念的期待)?
肥皂劇應合的是觀眾期待,但是《肥皂》是一部肥皂劇嗎?肥皂劇的典型元素,要有性張力、陰錯陽差、含笑帶淚、悲中帶喜,也許再伴上略帶戲謔的旁白,打破第四道牆地直接抖出這一切——這些元素《肥皂》都有,不過奇怪的是這故事的肥皂劇味卻不是特別濃厚。髮廊闆娘 Charlotte 平心而論,並不是一個多麼討喜的人物,她做事粗魯,待人唐突,專長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而且往往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把她放到現實生活裡,你不覺得她惹人厭就不錯了,但是在電影的虛構時空裡,我們觀眾似乎就理應要對她同感,因為她不過就是個脫離男人獨立生活,想要過上更好日子,卻總是在錯誤的地方努力的糊塗蛋。準變性人 Veronika 也不是我們平日對於跨性別的美好想像,社會不怎麼願意給予祝福支持,她也就乾脆終日蝸居在家,過著昏天暗地無彩度的委靡生活,感覺不到奮發向上的生命力度。這齣 Dogme 95 風格的「肥皂劇」,整體氛圍相當氣悶,唯一能夠讓觀眾透透氣的,似乎是鏡頭三不五時帶向窗外,開得繁茂燦爛的粉櫻;然而文青如我,卻也無法幫這個運鏡找到任何能夠說服我自己的文本意義,似乎只是在提醒觀眾差不多該進廣告了。
《肥皂》被我說成是一部當成肥皂劇看都有點失敗,讓人很想要拿遙控轉台的無趣作品,不過我看著看著,突然若有所悟:它管自己叫肥皂劇,但它當真是一齣肥皂劇嗎?對於那些曾經被帶著七分酒意的前男友或前夫敲過房門(哎呀,我也到了生活圈裡開始會出現「前夫」這種生物的階段了),聽他們略帶挫折的哭腔說「我只是想要你回來」的女性觀眾,這劇情非但一點也不肥皂,反而是有點熟悉,有點愚蠢,有點尷尬,有點令人心驚驚,因為我們都知道後面通常會怎麼發展——不就是一言不合就開揍,還自認這都是因為自己太愛對方的緣故嗎?倘若《肥皂》有什麼讓你心有所感的地方,那都是因為我們自己曾經身歷其境,箇中況味不言自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肥皂》也許套著一個每一「集」開頭上個集名,結束時來個劇情摘要的體裁,但它骨子裡是部寫實劇,寫的是你回家就想要選擇性遺忘,免得讓自己不舒服的日常。 Dogme 95 從來不打算讓觀眾舒服,就算是拍肥皂劇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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