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王家衛的影迷來說,《我的藍莓夜》有如王家衛作品複習考似地,到處灑落著似曾相似,幾近刻意的符號,夠讓影迷們如數家珍了。可我不是影迷,我覺得他的電影有一種獨特的美感,但那不足以讓我入迷,真正有從頭到尾好好看完的,就只有《重慶森林》跟《花樣年華》兩部而已。所以我既無法細數這串鑰匙曾經出現在哪部作品裡,也說不出那沒人要吃的藍莓派,跟過期的鳳梨罐頭又有什麼共通性,不過那有很重要嗎?
《我的藍莓夜》這部王家衛進軍好萊塢的探路片,裡頭所有的元素都可謂王記正字標記,只是改撒上一層西式美學香料罷了。因此當我們需要探索靈魂深處,找不到深藏於密的牆洞沒有關係,只消把車開上公路一路西行即可;我們看不到永遠一襲旗袍優雅出鏡的張曼玉,不過 Rachel Weisz 即使是一臉蓬頭垢面的邋遢相,看上去依然莫名地風姿綽約;梁朝偉的憂鬱小生到了美國怕是水土不服,所以換上了純情浪子 Jude Law ,直言無隱地跟你分享他的漂泊人生觀。至於大城市裡的飲食小店,渴求愛情的孤身警察,作為文本背景毋需露臉的男主老婆以及女主男友,這些放諸四海皆準的王家衛標配就不用麻煩了,原汁原味搬上銀幕;即便攝影師換了一位伊朗來的,運鏡依然是那一派令人熟悉的杜可風。
與其說這是對好萊塢的文化獻媚,我寧可認為這是王家衛為了登陸歐美,對於非華語圈觀眾的一種體貼。然而王家衛之所以是王家衛,不正是因為它以形導意,形式先於本質嗎?於是當始終看不懂王家衛電影的觀眾,貌似稱讚地說這是他拍過最平易近人的一部作品時,他的老觀眾卻要說這部片子光顧著舊飯新炒,了無新意。離開了香港、旗袍跟梁朝偉的王家衛,選擇了初登大銀幕,甚至刻意囑咐她別上演員訓練班的流行爵士歌手 Norah Jones ,讓她在一位接一位色藝雙全的好萊塢大明星護持下,踏上一段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公路之旅;她演得算是中規中矩,但顯然沒有任何亮點,就只是跟著劇本安排,來到一座城市,遇見一個角色,見證一段故事,然後繼續下一個循環,週而復始,萬象不新。主人翁與青年咖啡店主人秉燭談心,傾聽中年落寞警察的苦悶心事,和輕狂少女結伴同行,跟這些公路過客有著貌似貼近的互動;然而他們的互動卻始終透著一股外熱內冷的疏離,這些人物照說都該有他們的底蘊,然而卻無法串連成篇,跟主人翁的人設背景也沒有什麼相呼應。
《我的藍莓夜》這個片名,源自於 Jude Law 在劇中飾演的咖啡店主人所說,每天關店時剩下沒人點的東西。他說藍莓派沒有什麼不對,只不過人們總是選擇吃片藍莓派或是別的,於是最後就只有藍莓派被留下來;可即使沒人要吃藍莓派,他還是會每天做一個,以免有人想吃沒得點——但從來就沒人要吃藍莓派,所以它最後只得進垃圾桶。「且慢!我來個一片。」主人翁出聲拯救了一整塊即將被丟進垃圾桶裡的藍莓派,就如同我們把這部電影從最後一天檔期拉進行事曆一樣,然而看完之後你不禁要想,難怪它老是乏人問津——它確實沒有什麼不對,然而汁餡滿溢的藍莓派在高速近攝鏡頭下,竟然可以拍得看起來那麼不好吃,是否有人搞錯了什麼。電車、霓虹燈、吧台檯面、絢彩玻璃⋯⋯這部電影不乏你熟悉的各種王家衛元素,可你不禁要懷念《花樣年華》那車燈火闌珊的宵夜麵攤,以及每每擦身而過,心照不宣的男女情事。那是你在浮光掠影,食之無味的《我的藍莓夜》裡,怎麼樣都找不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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