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你很難想像,這種近乎邪典電影的科幻驚悚片,竟然參加過當年的坎城影展,而且還頗獲好評。別說是你了,我也想不通這麼一部文本單薄,演員平庸的B級片,為什麼在初見多年之後,還會記得曾經有一部科幻片,裡面的異形趁人們睡著時悄悄掉包換人,然後一臉厭世地面癱走動,你要是穿幫了他們就會指著你尖聲號叫。前幾天我在第四台偶然瞥見這部電影,竟然又坐下來從頭到尾把它看完。它究竟具有什麼莫名的魅力,與你潛意識底層的某種情緒產生共鳴?
美國科幻文學發展的脈絡,往往是跟著當時的世局情勢與社會氛圍在走。這個在麥卡錫主義高張的 1955 年出版,並且曾經兩度改編搬上大銀幕的原著故事,指涉的是在美國整體社會的恐共心理下,誰看起來都像是被匪諜滲透的假面美國人;當然啦,倘若你是麥卡錫主義者,你的見解就會完全相反,認為片中那些面無表情,波瀾不驚的外星異形,想當然耳是影射那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共黨同路人。無論你認為它是哪一種指涉,引發我們內心深處共鳴的,自然不是那個距離我們已經十分遙遠的特定時代背景,而是對於失去個體自主性的擔憂——在原著以及各個改編版本中都沒有更動,外星異形趁著人類睡著時奪取身體的作業過程,訴諸的是人們對於不由自主失去自我意識,無法掌握自身命運的深層恐懼。至於在 1993 年這個新改編版中,把故事場景從和諧小鎮搬到陸軍基地,一個原本就高度強調從眾一致文化的環境,讓你難以辨別這些人究竟是已經被外星異形掉了包,抑或只不過是聽命行事的社畜人生過太久了。
就算有這層文本指涉,要把它拍出那份觸動人心的況味,還是得要有兩把刷子。導演 Abel Ferrara 的場面調度有著超越B級片規格的講究,整部電影的色彩一貫地暗沉壓抑,加上人臉打光刻意凸顯陰影,鏡頭下的角色們個個看起來陰鬱無助,喚起你對於個體性被抹煞的本能恐懼。當我們看到主角的弟弟在安親班畫畫,左顧右盼發現自己是唯一那個跟其他人畫得不一樣的人,他臉上那副靠北露餡了我死定了的表情,你一定有過似曾相識的感覺;主角盯著駕車載著她逃離基地的「父親」側臉,看了半晌突然伸手去拉方向盤的瞬間,你同樣能夠對她那份近乎歇斯底里的恐懼感同身受。很多B級驚悚爛片就連最基本的懸疑感都做不到,然而 Abel Ferrara 卻能夠打造出好幾場令人不自覺屏息的緊張戲碼,無論是黑人醫官獨對外星異形包圍遊說的蒼白無力,主角男友深入虎穴的驚怖現場,抑或他們面對外星異形考驗人性的無情試探,在在令你坐立難安,為劇中這些照說扁平的人物捏把冷汗。
不過可惜的是,也就是這麼兩把刷子而已。把這些場面調度塑造的心理驚悚過濾掉,《異形基地》依舊是一齣故事走向不脫套路,不出意料之外的戲碼。 Gabrielle Anwar 在《女人香》 (Scent of a Woman) 跟 Al Pacino 跳完那場驚艷四座的探戈之後,原本或許有走紅的機會,卻沒能在接下來的幾部戲約裡放出異彩,於是就只剩下在日後的一些小片子裡,成為觀眾口中「這好像是跟 Al Pacino 跳舞的那個女生耶!」唉,真是遺憾哪,我曾經一度很看好她的,但我看人的眼光恐怕連誰是外星異形都看不穿吧!(換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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