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瑞凡你他媽雜碎，以季子位不尊而少金——電視劇《犀利人妻》

說到兩女共事一夫這個自古有之，但顯然不符合現代一夫一妻制道德觀的婚配安排，把這事說得最透徹的，我認為應該是易經的歸妹卦了。歸妹卦是一個專門探討「妹子要結婚」的卦，你很難想像在中國古代那麼一個父權鋪天蓋地的社會，最有份量的一本文化經典談到結婚時，竟然是從妹子的角度出發來看這件事，但那就是先秦思想的本色：不講虛禮，務實求解。在古人看來，少女思春想嫁人，很容易被年上熟男的魅力所迷惑，拿終身幸福孤注一擲，希望能夠一步上位；然而這種感情用事的做法，既沒有先掂量過彼此關係，也沒有想過人家憑什麼要給你想要的，結果就是「征凶，无攸利」，自己送上門的不會被珍惜，只能伏低做小，除了挫折與失望之外，什麼好處都撈不著。

對於這個「少女嫁不好」的人生難題，古人有什麼解決方案呢？歸妹卦提供的婚配選擇之一，是姊妹共事一夫，而你只要跳脫一夫一妻制的既定框架（對啦我知道你真的很執著這個概念，可我們就姑且做個思想實驗嘛⋯⋯），就不難發現這不失為一個實現「曲線幸福」的方案。少女除了年輕貌美以外，很難有其他籌碼能夠獲得男方歡心，「歸妹以娣」做妾下嫁，是古代少女不容易跳脫的婚配格局，落得地位低下仰人鼻息；然而倘若是給姊姊當妻子的那個男人做妾，地位低下就不是什麼大問題，什麼事情跟親姊姊都好商量，這個妾就不必做得窩囊卑微。你可能會想哪個女人願意跟妹妹共享一個男人，然而只要你別認死理，就會發現這對於當妻子的姊姊來說，也不啻為一個實惠的安排——你家男人橫豎都要娶妾，換到現代就是出門偷吃，與其讓他搞上一個不知底細的野女人，還不如安排自家妹妹入門。姊妹再怎樣都是自家人，要形成長期穩定的互補關係很容易，齊心協力把男人看緊，什麼肥水都不落外人田。

倘若謝安真跟黎薇恩不是生活在一夫一妻制的現代，她們稍微會想一點的話，什麼事都不會有。她們可以合力壟斷溫瑞凡所有的愛，一滴也不會外漏給外頭那些野女人，共同擁有她們想望的一切幸福。

我背著政治不正確的鍋點了題，也知道被各種讚頌專情真愛的戲劇洗腦的現代女子，沒幾個聽得進這樣的論調。好喔，那我們就回歸現代婚姻觀，來評價《犀利人妻》這部引爆一時熱議的話題劇。這齣劇把當時啟用模特兒出演偶像劇的潮流推到極致，整個戲棚滿滿的高顏值偶像跑來跑去，演技生硬的生硬，浮誇的浮誇，無論場面調度再怎麼追求新潮時尚，都很難補回彆腳演技減損的戲劇質感。那些為劇情服務的刻板人設，同樣令人難以共感——把土味當樸素的居家人妻，壞嘴咬耳朵的八卦閨蜜，油裡油氣的玩咖閨蜜老公，亮麗嫵媚的熟女前女友，面冷心熱的海歸王子總監，他們雖然符合我們對於這些角色的既定印象，卻雕琢得稜角分明，做為有血有肉的真實人物太過僵硬，充當給編劇方便的情節裝置倒是十分稱職。無論就製作規格、演員選角、抑或角色刻畫，《犀利人妻》非但不是一齣出色有質感的作品，甚至可以說相當普通。

那麼《犀利人妻》是靠著鋪排細膩的劇情取勝嗎？雖然稱不上洞燭人性，不過這戲前半段的劇本，還算是有認真好好寫。黎薇恩對「姊夫」傾心的感覺，醞釀自然，刻畫得生動鮮明；溫瑞凡對小姨子動情的過程，開展順暢，鋪排得在情在理；他們面對不倫戀的內心糾葛，拼了命嘗試各種懸崖勒馬的心理姿態，那些個自欺欺人但不失真誠的道德掙扎，有描繪到足以令觀眾同理的程度。我們可以感覺到這劇本起初有試著對出軌者寄與一份同情，所以給了黎薇恩一個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初始人設，再為她編上一段衰小不順遂的感情路，塑造她對於「被拋棄」極度敏感的心理陰影，以及對於暖心感情緊抓不放的合理性。這劇本顯然也沒有一開始就打算把溫瑞凡寫成精蟲衝腦的渣男，不然就不需要用那盤要命的咖哩飯，帶出他這些年為了扮演優秀人夫角色，壓抑已久的什麼「從前的溫瑞凡」，以及他的真實本我如何被熱情奔放的黎薇恩喚醒。

這個雖不見得要幫出軌者說話，但至少有試著換位思考，站在他們的角度去理解這件事的戲劇方向，有獲得觀眾的認可嗎？也許觀眾並沒有真的很排斥這個「出軌者視角」的敘事角度，然而隨著謝安真那驚天動地的一巴掌，打出了一個數量級的收視率躍升，劇組接收到的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訊號：人們才不在乎出軌的人有什麼陰霾心魔與人生想望，他們只想一逞鄉民的正義，把姦夫淫婦送上輿論的火刑柱。於是在婚姻中遭到背叛的賢妻良母，不再是可憐無助的受害者，因為離開了渣男人生只會更加精彩，整個社會都在為你鼓掌叫好，昔日的情敵也跑來助你事業飛升，還有天外亂入的才俊總監垂青守護，開掛人生竟是如此快意舒暢。至於背德外遇的萬惡渣男，則是牆倒眾人推，不但淨身出戶資產歸零，想要另謀高就到哪都不待見，落魄潦倒墜落社死地獄，失去一切只換得一個成天鬼吼鬼叫的肖查某，出軌的狗男女哪怕一絲半縷的幸福都休想得到。

《犀利人妻》就這麼放飛自我，成了一齣妹子懲戒萬惡渣男的自爽劇，戲走偏鋒回不去了。然而這個「想要捍衛愛情，別當善男信女」的感情觀，除了把婚姻變成一場把伴侶套牢綁死，要求他奉獻全部身心靈的零和遊戲以外，有讓你更知道要如何讓另一半不會想要出軌，以及哪天碰上了該怎麼處理得妥當圓滿嗎？那當然是用不著囉，反正外遇人夫跟小三人人得而口誅筆伐之，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人不用錢；可奇怪的是但凡現實生活中遇上了這檔事，你鮮少看到有誰真的跟對方來個玉石俱焚，因為到頭來這都是一筆帳，而且恐怕不是禮義廉恥的道德帳，而是計算有幾個零的新台幣的帳。每個妹子都覺得出軌的溫瑞凡活該千刀萬剮，可對於現實中那些身價數以百億計的富豪，在商業雜誌中大喇喇地報導，毫不粉飾遮羞的大二三四房，你從來沒聽過她們對這舊時代的父權婚配，批評過一言半句。難道只消有幾個臭錢，就不算是移情別戀的萬惡渣男了嗎？噢，這些個富比世名人有的可不只幾個臭錢，啊你溫瑞凡什麼咖，沒十個億還敢肖想齊人之福啊？！（鄙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