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是因為幾首旋律很抓耳的 ACG 歌曲,認識 Aimer 這位日本歌手的,可與其說 Aimer 是什麼新一代動漫歌姬,我更覺得她是頻率獨特的療癒系歌手。沒錯,療癒系。無論是澤野弘之幫她操刀,飄逸著濃濃進巨味的《機動戰士鋼彈UC》主題曲〈 RE:I AM 〉跟〈 StarRingChild 〉,為遊戲改編動畫的《尼爾:自動人形Ver1.1a》(ニーア オートマタ Ver1.1a)獻唱,搖滾曲式挾帶著史詩氣息歌詞的〈 escalate 〉,抑或搭上當紅出圈作品,讓她一舉紅出宅宅同溫層的《鬼滅之刃 遊郭篇》 OP 〈殘響散歌〉跟 ED 〈朝が来る〉,你可能會用熱血啦激燃啦澎湃啦悲壯啦,這些動漫歌曲帶給人們的一種既定印象,來形容 Aimer 這些 ACG 合作曲的調性。療癒?以一個年輕時崇拜 Avril Lavigne ,以椎名林檎跟宇多田光作為模仿對象的歌手來說,療癒是一個看似跟她八竿子打不著邊的概念。
Aimer 當然是有唱過情歌的,而且還不少。她那首上過《 THE FIRST TAKE 》的〈カタオモイ〉,用簡單的主題旋律跟俐落的混音編曲,若無其事地唱出那份只要我愛你便已足夠,無論你怎樣待我都沒關係,酸甜苦辣一體承受的心意,毫不耍花槍地命中愛情最純粹的本心。由 RADWIMPS 的主唱野田洋次郎為她操刀,略帶慵懶的小清新戀曲〈蝶々結び〉,以很有畫面的白描法起手,逐步帶出對於雙戀的對等期許,同樣有著簡單中見真實的優點。 Aimer 為動畫《愛在雨過天晴時》(恋は雨上がりのように)量身作詞的 ED 〈 Ref:rain 〉,更是一首毋庸置疑的優秀情歌,主歌低迴沉靜呢喃著思念心緒,副歌悠揚纏綿訴說著苦戀情懷,極度適合你就著陰雨綿綿的窗邊座,設定 replay 放上個十七遍,把自己的心情搞得酸甜苦澀五味雜陳,耽溺其中難以自拔。「 What a good thing we lose, what a bad thing we knew. 」啊。
不過世間情歌恆河沙數, Aimer 的療癒感當然不是因為她隔三差五唱首小情歌,而是源自於一個有點匪夷所思的因素:她那年輕時過度使用喉嚨導致聲帶受損,因而低沉粗啞略帶磁性的獨特嗓音。 Aimer 當年的聲帶損傷至今仍未痊癒,那是因為若讓聲帶康復,會導致聲色變化,她為了留下現在的聲色,就讓聲帶繼續保持這個受損未癒的狀態。這個選擇有其相對應的代價,她的嗓子因此不太能應付長時間高強度的使用需求,在持久度與穩定性經常顯得捉襟見肘;這點在她唱現場時格外明顯,每唱完一首都彷彿消耗掉半條氣力條,喝水潤喉的節奏更是有如打 boss 灌藥水,爆發力跟其他擅長唱現場的歌手相比差了一大截。再加上那肯定稱不上溫柔甜美的粗啞聲線,療癒系歌手理應標配的舒心感,你在 Aimer 的歌聲裡,肯定是找不著這東西的。
但是相較於先天條件的嚴重不足, Aimer 唱歌時對於情感的把控,卻是異常的優秀出色,無論是歡快酣暢還是傷春悲秋,熱血激昂抑或慵懶恬適,她都能夠生動鮮活地表現出來。有別於其他歌手輕鬆拉提,彷彿自己從口中飛出的流暢聲線, Aimer 的歌聲總是帶著一種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拉扯感,每一句似乎都需要她用點力氣,才能從喉頭擠出來;但正是這份每一字每一句,都得費勁唱出的澀滯感,使得她的歌聲自帶一股生命力度,彷彿她正以 130% 的輸出,努力讓歌聲跨越聲帶受損的障壁,將那份想要傳達的心情,恰如其分地遞送到聽者耳中。正是這份奮力突破生澀凝滯的違和感,一方面構築了孤獨寂寥,難以掙脫的疏離感,一方面又傳遞了永不言棄,令人動容的振奮感。
Aimer 為《 Fate/stay night [Unlimited Blade Works] 》獻唱,無論就什麼標準觀之都極為優秀的 OP 〈 Brave Shine 〉,就是一個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範例。這首歌的歌詞雖然是描繪 ACG 常見的熱血情懷,可無論是雙主角衛宮士郎想要守護一切的擇善固執,還是 Archer 內心世界的荒蕪寂寥, Aimer 以她那高度同調的唱腔,把詞曲內蘊的情懷表達得令人感同身受。在同一部作品中做為戲劇高潮插曲,有如〈 Brave Shine 〉註腳的〈 LAST STARDUST 〉,更是充分展現出 Aimer 詮釋歌曲意境的深厚底蘊:她在橋段那幾句悠遠飄渺的短語呢喃,以及橋段前後勉力振奮的副歌,完全就是衛宮士郎本人面對理想的末途,秉持信念不改其志的心聲。
Aimer 既能夠把陽剛王道詮釋得厚重堅實,她演繹陰柔愁鬱同樣地精緻細膩。她與 Fate 系列一拍即合的調性,讓動畫製作方把《 Fate/stay night [Heaven's Feel] 》三部曲的主題曲,全部打包給她為女主角間桐櫻代言,而我們來瞧瞧她是如何表現這位動漫史上數一數二悲催女角,內心世界的細微變化。櫻起初是個我命由人不由我的可憐人,對於留駐不得的短暫幸福,只能抱持著難以言說的怯怯依戀;第一首主題曲〈花の唄〉通曲哀愁自抑, Aimer 以低迴沉鬱的聲線,唱得令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隨著劇情開展,櫻不願再繼續自慚形穢,即便墮落黑化也要掙脫自身的憋屈宿命;第二首主題曲〈 I beg you 〉一反前作,節奏陡然增快的曲式,處處充盈著破罐子破摔的縱情與狂放,但又隱約透著美麗與哀愁並陳的虛無感, Aimer 把那份扭曲的歡快酣暢,用她那略帶滄桑感的獨特唱腔,表現得活靈活現。依循著正反合的三段辯證法,第三首主題曲〈春はゆく〉把櫻渴求自身幸福的無奈悲願,以及不惜世界崩壞也要反抗宿命的縱狂決意,揉合成一份花開花謝,悲喜交織的和式美學,而你又能夠想到有哪位同時代的日本歌手,能夠比 Aimer 更能夠唱出那份自淒美中孕育出來,令人揪心的壯盛呢?
這就是 Aimer 的療癒所在:無論是對於王道光明的信仰危機,抑或是對於命運多舛的顧影自憐,你都可以在 Aimer 的某些作品中,找到一份沒有距離感,有如被共情擁抱的治癒力量。奮進向上的激燃也好,夜深人靜的沉吟也罷,她總是把既溫柔又堅強的陪伴感,真誠地傳遞到你心中;任何你感覺到脆弱疲憊的時候,只要選對她的歌,你總是能夠獲得當下亟需的那份舒心。有朋友說 Aimer 的歌,是那種聽完可以大哭一場,然後放下過往繼續前行的情緒治療;我自己雖然鮮少有那種需要大哭一場的濃郁情緒,不過聽她的歌聽到泫然欲泣的經驗還是有的, Aimer 也因此成為每當我需要調整心理失衡時,最常翻牌子的的陪伴選項之一。
「我想要做出能陪伴失眠的人,度過漫長黑夜的音樂,這是我做音樂的初衷。對我而言,音樂是一種救贖。很多人內心都有著他人難以觸及,非常孤寂的部分,而我想告訴他們,眼下其實有很多人和他一樣,世界上一定也還有人,懷揣著與他相似的心情活在當下,這就是我想做的音樂。」
這是 Aimer 被問到做音樂初衷時,單純,直率又真摯的回答。誠哉斯言哪,那就是她做出來的音樂,把我從糟糕透頂的低潮中,拯救出來好幾次了。而我相信你一定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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