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感覺好像有點色色的電影，表面上是在探討成人影視產業的現實、剝削與無情，但它骨子裡卻是一個宅男的愛情悲劇。它把一個正常上班族沈溺於Ａ片世界的行為，與他內心渴望正常男女關係，卻無法獲得的心理缺憾，做了一個始終沒有明說，但卻昭然若揭的連結；然後才把整個成人影視產業帶進來，告訴你為什麼男人總是愛看Ａ片，而這個幾乎跟人類文明歷史一樣悠久的產業，又何以始終歷久不衰。
聽起來好像還蠻有意思的？當你在主角 Paul 身上，看到自己也有類似的寂寞、苦惱與困境時，你就會覺得更有意思了，也許還太有意思了點。畢竟在這個由數量龐大的上班族構成的世界裡，年輕有為的律師助理，再怎麼說也一定是落在中位數的前面，很多上班族一輩子能盼望的未來前景，了不起就是把「助理」二字拿掉而已。但即使你從《鬥陣俱樂部》 (Fight Club) 裡的小業務 Edward Norton ，進化到《美國心玫瑰情》 (American Beauty) 裡的中階主管 Kevin Spacey ，寄情於性愛的幻想，似乎是上班族逃避現實、抒解壓力的必然選擇，只是細節略有差異而已。處心積慮一點的，就去勾引女兒的死黨；龜蛋一點的，就在潛意識裡跟萍水相逢的怪女子上床。絕大多數的正常人，則用最具規模、最廉價、相較之下也最無害的方式：買Ａ片回家，自己爽。
不爽自己拍啊！
但是我們的 Paul 老兄，一開始的時候並不打算這麼可憐。他真正想要的，是一段正常清純的男女關係，但他就跟我們認識的好多男生一樣，完全掌握不了跟女孩子互動的遊戲規則。他想用兩張音樂劇《悲慘世界》 (Les Misérables) 的票安排約會，卻笨拙地不斷被拒絕；好不容易快要約到一個長得像是 Mira Sorvino 少女時代的女生，卻被她父兄當成登徒子海扁一頓。
所以 Paul 躲進了Ａ片世界，他家中的櫥櫃裡有著媲美李敖書房的Ａ片收藏。但即使做到這麼專業，他的內心還是寂寞的，渴望著異性的溫暖。他固定找同一個妓女（現在是不是要叫「性工作者」才符合政治正確？）進行交易，固定到兩人甚至發展出一種朋友關係；他有時也會去其他色情場所，砸錢聽那些脫衣女郎口是心非地說「我愛你」。他要的並不只是排泄精液而已。
但是即使他有圖書館等級的Ａ片收藏，能讓他滿意的並不多。他在還片子的時候順口跟店員抱怨Ａ片的粗製濫造，換來你我都很熟悉的「不爽不要租，不然你自己拍啊」的回答。這話對我們年輕有為的 Paul 卻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他真的自掏腰包，請了樓下的臨演鄰居來試鏡，情色場所認識的好姊妹們來當主角，拍了幾部劇情完整的情色片，然後拿去給Ａ片大亨看。大亨對他的非主流手筆大為激賞，但也馬上一針見血地點出致命傷：性愛場面不夠。「前面的戲太拖了，你必須要抓住觀眾想看的東西，立刻進入性愛。一定要強調性愛。」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總是看到千篇一律、粗製濫造的Ａ片，換湯不換藥地大量生產複製的邏輯。我想起年初時我跟家裡的 ISP 續約一年，他們送我五片Ａ片（不要問我為什麼會有這種贈品），是那種片長三十分鐘，只有五分鐘不到的性愛橋段，其他都在鋪陳劇情的片子。開學後有男同學跟我借去看，這些平常借了東西都不太還的傢伙，這次倒是過沒兩天就丟還給我，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跟我抱怨「無聊的東西怎麼那麼多」。奇怪了，因為我還覺得有前面這些劇情，後面才比較有感覺哩，但是這樣的想法，在男生中間似乎得不到什麼共鳴。Ａ片大亨的見解聽起來很俗，但是在商言商，他確實是大亨。
自我慰藉，不是自慰
這並不是 Paul 想要的，那麼堅持要拍不一樣Ａ片的他何去何從呢？一個拍過三百多部Ａ片的色情片皇后，演而優則製，自己開了家Ａ片公司，專門製作女性角度出發的Ａ片。她看了 Paul 的作品達到高潮，當然馬上就延攬了他。「你讓我高潮。讓我們一起讓全世界高潮。」 Paul 為她拍了一部春宮片，香車美人打野砲的老梗，卻配上 Dvorak 的交響樂，氣氛唯美浪漫。我的男同學們大概不會喜歡這款「抓不到重點」的Ａ片，不過誰說Ａ片都是拍給男生看的？
這個合作關係嘎然中止，因為 Paul 意外發現他的老闆跟他上床，竟然還把整個過程偷拍下來。這裡編導 Doug Atchison 透過他老闆之口，對 Paul 以及他所代表的Ａ片觀眾心理，做了一段極刻薄卻十分真實的嘲諷。「看慣了女人被拍，不習慣自己也被拍嗎？得了吧！你以為你為什麼要拍色情片？為了藝術理想？你只是透過色情片，滿足你在現實生活裡未能滿足的幻想跟控制慾而已。《地鐵車廂裡的女孩》？我打賭你從沒有成功地跟她約會過。說不定你連開口的膽子都沒有。」
Paul 回到Ａ片大亨那裡，在商言商的大亨有搞頭當然是不計前嫌，不過這回他自己有腹案，希望 Paul 能找來一個清純女孩下海拍片。「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能分辨誰是職業的，誰是初心者。」這個人選 Paul 早就有鎖定了，一個偶然結識，充滿鄰家女孩氣質的田納西女孩，但他一方面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要把自己心儀的女孩拉下海去拍片，他也有所猶豫。
小天使跟小惡魔在雙耳邊角力的結果是： Paul 半假半真地自己上陣，半哄半騙地跟她拍下清純的性愛過程；事情幹完了覺得不對勁想要反悔，陰錯陽差之下擦槍走火，女孩丟了性命， Paul 一輩子無法擺脫罪惡感，而拍好的影帶照樣上架鋪貨。有點因為無法收拾而必須如此收場的悲劇意味，不過這裡頭所描寫的徬徨人性，以及利益至上的業界無情剝削，則並沒有什麼戲劇化的成分，幾乎可以說是必定如此的現實。
這部小成本的獨立製片，場面調度跟運鏡有著正常商業片的一般水準，可能還比許多好萊塢Ｂ級片要有概念些。不過我覺得真正發人深省的，還是從Ａ片出發探討的男性心理，以及深藏在表面性慾底下的求愛無能。你要是沒有洞徹男生看Ａ片的深層原因，光是在大學女研社放些Ａ片，讓女學生大驚小怪地直呼「好噁心……怎麼可以這樣……」「好難看，好粗魯……」，一點用處都沒有。異性交遊貧弱的笨拙男生依舊量產中，而充當他們求愛不能安慰劑的Ａ片，也將繼續跟著大發利市。
不過我個人倒是沒有打算要深究Ａ片產業深層的文化意涵。有太多事情是你知道了究竟也無能為力的，比方說教會你的父母不要對男生邀他們女兒的事情大驚小怪之類的。不過我看完《春宮文學作家》的感想倒是很簡單：我有這麼可憐嗎，只能用Ａ片補償自己的欲求不滿？（扔光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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