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9日 星期五

站在時代的浪頭昂首前行——電影《來自紅花坂》(コクリコ坂から) (2011)

《來自紅花坂》劇照

比起第一部被許多動畫迷評為吉卜力工作室最爛作品的《地海戰記》(ゲド戦記),沒有被惡評如潮擊倒的宮崎吾郎,他的第二部作品《來自紅花坂》,總算有比改編緣起以及製作過程,更值得一提的作品內涵。這次宮崎駿沒再死命攔著,反正兒子已經下了動畫界這個海,「既然都拍過了就算是導演了,接下來要怎麼做看他個人的意思,總之就是要看成果」;不過宮崎駿這回沒有放生,自己下來幫忙劇本改寫的工作。我知道一定會有很多人說什麼宮崎駿受不了兒子砸他招牌,只好自己盯著這種話,我的看法則是稍稍有點不一樣:畢竟是父子,幫著點總比放生好。 :-p

與處女作《地海戰記》相較之下,宮崎吾朗的作畫能力與分鏡掌握顯然進步許多,雖然還不如當年的近藤喜文那般嫻熟,但已經感覺不到什麼明顯的扞格或突兀感。在山丘上的住宅區可以眺望海岸行船,騎著腳踏車伴隨著車鈴,從山坡上一路下滑到熱鬧喧囂的街市,在攤商的吆喝聲中採買日用品跟零嘴⋯⋯《來自紅花坂》跟《心之谷》(耳をすませば)一樣,有個完全取材自現實世界,但是比西方文學寫實主義溫暖許多的調性,而且跟那些很厲害的導演一樣,竟然有辦法把 60 年代的橫濱,畫得宛如一座歐洲港灣城市,但又保有足堪辨識的日本元素。當一部動畫能夠畫到讓你覺得住在這裡好像也不錯的時候,我想再怎麼樣它都不能算是失敗了。

宮崎駿選擇在《來自紅花坂》幫忙的是編劇工作,他老早就有想過要改編這部作品,但是對於如何把少女漫畫的劇情用動畫電影表現出來,覺得受到相當的限制,因此就先擱著,直到他在《心之谷》試驗成功之後,才又覺得或許可以把這個陳年企劃拿出來實現。至於他會對於這個少女漫畫作品念茲在茲,也是其來有自:故事背景設定東京奧運舉辦在即的 1963 年,一個二戰與韓戰的往日創傷仍然確切地存在著,但是人們正準備昂首迎接光輝未來的時代。故事中的兩位男女主角,有著團塊世代的典型人設:父親在戰爭中為國捐軀,自幼成長於單親或託孤家庭,必須在喪親的悲痛中學習堅強與獨立,同時在成長的過程中為自己的未來奮鬥。雖然出生於二戰期間的宮崎駿,嚴格來說並不符合團塊世代的定義,但是那個成長的背景卻是共通的。無怪乎這部作品裡的人物,什麼都是淡淡的,淡淡的哀傷,淡淡的思念,淡淡的愛慕,淡淡的奮發——當你認真在刻畫一個很難把自己抽離的角色時,你會下意識地把一些很強烈的感覺淡化,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在描寫的是什麼樣的心情。

那股日本承載著昔日傷痛,正要從戰敗的廢墟中再起的集體記憶,正是《來自紅花坂》最精髓的醍醐味。宮崎吾朗刻意使用 60 年代常用的電影語言——疊溶剪接回憶片段,用報紙標題交代時事,符合當代流行的爵士樂與校園歌曲——也都是在力求重現那個時代的氛圍。反過來說,這股醍醐味也有可能成為你享受這部作品的最大障礙,畢竟這種販賣某個時代氛圍的賣點,本身就相當倚賴觀眾是否有足以產生共鳴的共通記憶;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的我,對於片中那唯妙唯肖,宛如《未央歌》般傳頌後代的流金歲月,不免有著一段距離感。

不過雖然抽離了那股懷舊情懷之後,《來自紅花坂》就不像《心之谷》那樣,能夠超越特定的時空隔閡,貼近每個人的成長記憶,你還是可以從中多少感受到一些人類的共通情感——對於逝去親人的緬懷,悄然滋長的青澀情愫,撫平過往傷痕方能放眼未來。不知道是我電影看得太少還是怎樣,我竟然一時想不出一部屬於我們自己的《來自紅花坂》,一部除了精準地捕捉到時代氛圍以外,也能夠帶著觀眾走出那個時代,繼續前行的作品。宮崎父子唯一一次聯手製作的這部《來自紅花坂》,雖然在吉卜力工作室的諸多作品中,能不能擠進前段班都不好說,但我想日本觀眾應該還是會很慶幸有這樣的作品,讓他們得以重溫那個時代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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