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食吉卜力全作品之後,原本只打算同場加映動畫戀愛神片《你的名字》(君の名は。),不過身為一名輕度香菜病患者,補上《言葉之庭》也是很順理成章的。
這個片長僅僅 45 分鐘的小品,有著一派新海誠式的影像特色:大光圈、前景遮蔽、部位特寫、不用錢的泛光、大量的文青式自白。最後這一項嚴格來說並不屬於影像的範疇,不過文青拍電影就是沒辦法忍住只讓影像自己說話,內心豐富的思緒與感受一定要形諸文字才過癮,這個毛病我太懂了。 :-p
文青除了話多以外,還有另一個「言不盡意」的毛病。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文青對於下雨天,總是有一種精神上的依賴,因為下雨這件事會把你跟某人「暫時」困在某個地方,哪兒也去不了,於是那個人別無選擇,只能接受你言不盡意的搭話,文火慢燉總能熬出些況味來。「隱約雷鳴,陰霾天空;但盼雨來,留你在此。」那句引自《萬葉集》的短歌,說的不正是這份期待發生些什麼,卻沒有自信能夠成事,因此冀盼老天爺助攻,又偷偷地希望你會懂的心情嗎?
但是這座新宿御苑的涼亭,卻不是什麼被偶然的午后陣雨困住,不得已而坐等雨停的咖啡廳,而是兩人各自逃避現實世界,刻意選擇的心靈避風港。男主角秋月孝雄是個懷抱製鞋夢的高一男生(噢,這人設跟《心之谷》(耳をすませば)的天澤聖司好像),但顯然現階段這是一個只要說出來就一定會被嘲笑的夢想,所以他給自己編了一個「雨天早晨無法乘坐地鐵之病」的藉口,總是在下雨天翹課,來到這理應無人之所,稚氣未脫卻認真無比地描繪著夢想。女主角雪野百香里乍看是個喝啤酒配巧克力的神祕女子,而我們很快就得知她的味覺喪失是心因性的,她在職場上碰上了莫名被黑的衰小事,於是也在下雨天「翹班」,來到這理應無人之所,暫時撇開她無力應付的人際關係。
兩個不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所理解或諒解的人,在這個照說在雨中與世隔絕的「自己的涼亭」不期而遇,卻沒有祕密基地被入侵的感覺——她不會嘲笑我的夢想不切實際,他不會對關於我的流言蜚語品頭論足,他們之間很自然地產生了奇妙的情愫,但又不免令人更敏銳地覺察到自身的處境。「對她而言,十五歲的我,不過是個孩子。只有製鞋,才能把我帶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二十七歲的我,絲毫不比十五歲時的我聰明。只有我,一直停留在原地。」對於已經習慣這個世界冷冽溫度的人,偶然的人情溫暖,只會讓你更鮮明地體會到現實的冷冽。戀愛在很多時候,都是一種孤獨的悲傷。
在那個還沒有五十音符號的古早年代,《萬葉集》假借「孤悲」這兩個漢字,指稱現代日文漢字裡,表示男歡女愛的「恋」。這固然是新海誠文青言愁的文字遊戲,但又何嘗不是對於戀愛滋味的真切寫照:雨中的涼亭世界是孤獨的,無論是你的夢想還是你的委屈,涼亭之外的人都不在乎,這份悲苦你也只能選擇跟同在涼亭中的他或她分享,而我們往往就把這份彼此依賴的心情稱之為戀愛。《言葉之庭》的愛情故事,有著格差戀跟師生戀的雙重禁忌,醞釀出來的情感衝擊相當強烈,也因此使得那份平時我們不敢說出口的心聲,顯得十分動人。「每天早上,我都穿戴整齊,準備去學校,但總是被恐懼壓得邁不出腳步。在那裡,是你,拯救了我!」能夠把情感如此濃厚的話語,用哭腔表達得如此揪心,我的香菜病好像又因此加重了些。
所以《言葉之庭》又是一部讓人胃痛的孤悲之作嗎?我倒不這麼覺得。在旁人眼中看來,秋月跟雪野過著形單影隻的孤悲生活,但是在當事人看來,他們就算不見得享受這樣的孤悲,那也比隨波逐流的應世好得多。他們寧願懷著不被理解的夢想,或是背著不被諒解的黑鍋,來到遁世的雨中涼亭,學著跟自己相處——直到「某個人」不經意地來到這裡,而你逐漸發現有他或有她在的時候,快樂會加倍,悲傷卻會減半。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即便無雨,我亦留此。」無論是在現實中躲雨的咖啡廳,抑或精神上避世的御苑涼亭,我都沒有如此應答過(謎之聲:因為沒人會用香菜的聲線,對你吟誦莫名其妙的短歌啊!)。不過看完了《言葉之庭》,我想以後碰上了雨天,應該就不會覺得那麼難耐了吧!致鬱的雨天,也可以很治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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