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攝影機拍攝慢動作，重力場扭曲空間結構，違反強交互作用的物質穿透⋯⋯時至今日回顧這部《盜夢偵探》，想要找到跟《全面啟動》 (Inception) 的相似之處，自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不過我覺得這只是因為《全面啟動》大紅大紫之後，影迷們看到好像有一點雷同的題材，就忍不住要在裡頭繪聲繪影；即使《全面啟動》確實有向《盜夢偵探》借鏡之處，那也僅限於構築夢境的場面調度，兩部電影無論就主題、精髓、美學風格、甚至哲學層面，基本上可說是大異其趣的兩部獨立作品，不需要硬把它們扯在一起做文章。再說，我相信那些推崇今敏為英年早逝動畫天才的影迷，恐怕也不樂見老是有人要把「過譽」的 Christopher Nolan 扯進來，跟他們心目中的大神平起平坐。粉絲狂熱跟踩一捧一，本來就是孿生兄弟。（茶）
在我看來，《盜夢偵探》依然是一部不折不扣，今敏味十足的作品。長得有點像《藍色恐懼》（パーフェクトブルー）主角未麻的小辣椒，以《千年女優》神乎其技的轉場分鏡，穿梭在各種形變、轉化、異想與超現實元素中，琳瑯滿目的視覺呈現，真的是十分驚人。我們看著她化身孫悟空騰雲駕霧，在都市上空盤桓尋覓，倏地落水幻化成美人魚，還來不及像迪士尼卡通那般高歌一曲，就被鯨魚一口吞下，但還沒消停就從氣孔噴出逃脫，抬頭一望，在半空中翻滾的已變成鯨腹半日遊的皮諾丘。整部片只要是在夢境裡的橋段，多的是這些有如動畫技術火力展示，幾近於炫技的視覺饗宴，你難以想像這樣如夢似幻的場面調度，倘若是用真人電影究竟要怎麼拍。沒錯，就連《全面啟動》也不是這樣拍的。
今敏用如此浮誇、怪誕、非線性的詭異邏輯來呈現夢境，並且刻意模糊夢境與現實的界限，無非是想要讓觀眾迷離在虛實之間，進則試圖捕捉夢的本質，退則探討夢裡反應的現實意義。然而觀眾畢竟是在顯意識的層面，觀看《盜夢偵探》這部作品，除非很乾脆地放置理性分析的意圖，放飛自己沉浸在光怪陸離的夢境中，否則你恐怕很難享受這部作品的綺麗與異想。就拿片中存在感最為鮮明的那場大街遊行來說吧，冰箱、櫥櫃、錄影帶、沙發、消防栓、招財貓、獸面瓦、機器人、大頭公仔、假人模特、鳥居、佛像、自由女神，從居家生活到宗教領域的各種人造物，無厘頭地堆砌在一起招搖過市，看上去著實熱鬧滾滾，卻不知道這所為何來；遊行隊伍一次兩次三次五次地出現，愈看愈摸不著頭緒，之後你也就懶得理會它了，整個畫面於是成了一鍋豐盛卻令人如墜五里霧中的大雜燴。當然啦你若想做那種學院派的文本分析，扯上拜金媚俗、膚淺迷信、物慾異化什勞子的，那是要多少指涉有多少指涉，只是恐怕都脫不了穿鑿附會的嫌疑。
《盜夢偵探》真正的主軸，就只有那條從佛洛伊德走向榮格的路：夢是一種釋放，一種替代性的宣洩，但你也可以透過它統整精神上的各種矛盾，補完你未竟的人生缺憾。主人翁在現實中是名一絲不苟拘謹內斂，用一襲素淨實驗袍以及高冷姿態武裝自己的研究員，但在夢中則是穿著輕鬆自在的紅色Ｔ恤與牛仔褲，隨性活潑古道熱腸的青春俠女。警探以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反覆夢到偵辦卡關的命案現場，後來才發現這位子虛烏有的被害者，象徵的是自己屈就現實，因而「扼殺」又不願面對的電影夢。工程師一直以為自己對於埋首技術宅的人生安之若素，其實他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種陷於坎窞的圍困感，就跟肥宅再怎麼不在意自己的臃腫身軀，還是有那麼一點在意一樣。
一旦你掌握到那個無論他們在現實中選擇了什麼，那個東西的反面就會被埋到夢境裡反覆呈現的脈絡，《盜夢偵探》那一大堆匪夷所思的鋪排在演啥小，應該就沒有那麼難以捉摸了。只是這麼一來反而會覺得有點無聊，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們各有各的糾結與心魔，需要到夢境裡釋放出來求個圓滿，但這一定要走打倒惡魔黨的俗套嗎？還有那個天外飛來一筆的凜嬌暗戀死肥宅是怎麼一回事？我的人生中既沒碰過哪樁打倒了惡魔黨從此天下太平的美事，也沒見過一則肥宅只要夠優秀就能擄獲正妹芳心的佳話，不過在《盜夢偵探》裡，這些夢想都可以獲得實現喲，就看你願不願意埋單了。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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