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1日 星期一

從這屎坑般的人間抽離——電影《人間師格》 (Detachment) (2011)

《人間師格》劇照
「既然你沒要上大學,高中畢業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不知道⋯⋯跟男友鬼混吧,然後當個小模三小的。或是去參我朋友的樂團⋯⋯」
「我這裡有你的十週成績單,你知道上面怎麼寫的嗎?被當,被當,被當。你知道這表示什麼嗎?這表示你不在乎。噢天哪,你這個既膚淺又噁心的生物,你想知道真相嗎?首先,你進不了樂團,也當不成小模,因為你既沒有野心,也沒有技能,你只能跟美國 80% 的勞動力一起搶做最低薪資的工作,一輩子就幹這個了,直到被電腦取代為止。」
「我不在乎⋯⋯」
「第二,你唯一擁有的天賦就是被男人幹,你的人生基本上就是一場痛苦嘉年華。當你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日子一天,甚至一小時,它只會每況愈下,變得更糟!每天我進辦公室,都在聽你們這些小鬼淨扯些狗屎!想要漫不在乎是那麼簡單,要在乎才需要勇氣。

在自己當過老師的編劇 Carl Lund 眼中,為人師表既不是《春風化雨》 (Dead Poets Society) 的循循善誘,也不是《危險遊戲》 (Dangerous Minds) 的力挽狂瀾,而是一份屎缺。一份陷在有如精神糞坑的校園裡,無力自拔的屎缺。沒規矩的惡少拿起你的公事包就往門口摔,態度惡劣到你覺得下一秒他就要把你揍得滿地找牙;眼神空洞的男學生毫無來由地虐待動物,他的同學則全部漫不在乎地在旁圍觀;不爽被管教的女學生恐嚇女老師,敢再那麼囉唆就叫一批黑鬼輪姦她。學校的教師們做著這份屎缺,有時自覺可以做點什麼,扭轉這些孩子的人生軌跡;更多時候他們就只是有如遊魂般蕩入教室,得過且過地混過這一天,不敢奢望能夠拾得什麼填補內心空虛的成就感。開頭那一段是久違的劉玉玲飾演的輔導老師,面對學生不堪未來的崩潰預言,而那位學生有感受到什麼為自己人生打算的迫切感嗎?沒有,她只覺得老師發神經,去你的我要閃人了。

這就是《人間師格》的調性,通篇洋溢著略帶詩意的絕望,偶爾穿插輕描淡寫但總是邁向崩壞的黑板素描縮時錄影,象徵著教育現場乃至於人生,高貴卻沒有意義的掙扎。即使你像憂鬱小生 Adrien Brody 飾演的代課老師那般有手段,知道該怎麼樣把這些孩子從自暴自棄當中拉拔出來,也會發現善門實在難開,因為只要你對她們稍微好一點,她們就要對你產生情感依託,把整個人生不恰當地全部押注在你身上——而這偏偏是他最不想要的,因為背負著外公性侵母親,導致母親酗酒自殺的童年陰影,讓他不想要跟任何人事物產生牽絆,總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從各種可能的情感關係中抽離。「我從未如此深刻地感覺到,我與自己的靈魂如此疏離,而我的存在卻如此真實。」電影引述卡繆的名言做為開場,幾乎是破題點出了這部《人間師格》,關心的並不是「師格」的人生楷模崩壞,而是「人間」的存在主義困境。

我希望我能夠說出更多關於人生於世的慨然,然而《人間師格》雖然有著致鬱詩意的包裝,但是平心而論,它不是一部內涵很豐富的作品。導演 Tony Kaye 向來不以細膩著稱,他的剪輯粗暴直白,斜角跟大特寫鏡頭用得很浮濫,不斷堆疊觀眾的情緒,但又沒有延伸到新的層次或領域,這使得《人間師格》陷入一種「有病呻吟」的尷尬狀態——你知道他在哀嚎什麼,可他好像沒有要進行治療的意思。當然啦這也有可能是劇本的問題, Tony Kaye 說他看到初稿時,覺得有一種印象派小品的感覺,他要改寫出一個架構與脈絡,但最後端出來的成品,恰恰是他原本嫌棄的印象派小品。《人間師格》有一種頹圮崩壞的美,可我並不想要自己的人生,有如片末鏡頭具象化的那般,坐在沒落的厄舍府裡臀困株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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