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5日 星期一

在大時代裡,只有各種不得已——電影《戰場上的小人球》 (Äideistä parhain) (2005)

《戰場上的小人球》劇照

「單靠文字,無法傳達苦難。單靠文字,無法防止悲劇再度發生。文字之後是經驗,經驗之後是真相。讓這份真相成為你自己的真相。」在科幻影集《星際爭霸戰:重返地球》 (Star Trek: Voyager) 的某一集,有個外星文明建了一座戰爭紀念碑,用一種虛擬實境的技術,強拉沒要參觀的路人進來身歷其境,讓他們第一手體驗戰爭的真相。我們目前還沒有這麼逼真的虛擬實境,電影也許是最接近的藝術形式,而幾乎所有反戰的戰爭片,無論是血肉橫飛的《搶救雷恩大兵》 (Saving Private Ryan) ,沉澱反思的《紅色警戒》 (The Thin Red Line) ,抑或宛若荒謬劇場的《入侵阿富汗》 (The Beast) ,路數手法各有千秋,但無非都是想藉由某種讓觀眾浸淫其中的場面調度,感同身受的戲劇鋪排,體現戰爭這檔事的萬般無奈。

芬蘭出品的《戰場上的小人球》,一如這個國家給人們的印象,內斂、單純而真摯。芬蘭人描繪戰爭的殘酷,既不需要渲染任何一絲血腥,也不用鋪排形而上的內心戲,而是很直接地呈現一個經過戰火洗禮的九歲男孩,他在課堂上隨手塗鴉的內容是戰爭武器,一聽到飛機聲就頭也不回奔入地下室躲避。北歐人的世界觀,似乎總透著一股不至於落於膚淺的簡單直白,就如同這整個腳本緊扣著「無奈」這個主題,讓你處處見著這些個注重生活感的人們,是如何在戰爭的陰霾下,企求自己想過的生活而不可得。戰爭讓主人翁幼年喪父,頓失依靠的母親不得不把孩子遠送他鄉,被送走的孩子不得不在語言不通的異國寄人籬下,生母為了生活另結新歡,不得不把孩子丟包;而收容鄰國兒童的寄養家庭,也有他們自己的喪女之痛需要撫平,好不容易日積月累培養出了視同己出的感情,生母卻又來信索回孩子,於是就生出了這個雖然與原文片名完全脫鉤,卻相當直白傳神的中文片名。

《戰場上的小人球》的優秀之處,並不在於它催淚的功力有多麼精湛,而是它內蘊的人類情感平實真誠,全無做作。故事的起承轉合極為順暢,每處情感上的轉折都處理得毫不牽強,你不會因為主角初來乍到的格格不入,就對放映時間一小時後,他與養父母有如親生的互動,感覺到一絲絲的扞格或不連貫。片中演員的傳神演技,也是為這部片添色不少的關鍵要素之一,雖然他們是誰你應該是一個都不認識,也不會對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留下深刻印象,但是要對某些鏡頭的濃郁情緒感到動容,倒是沒有什麼困難。同樣是道別戲,主角在家中與即將赴往戰場的父親道別,在碼頭與把他送走的母親道別,在寄養家庭門前與相處多年的養母道別,各有各的況味,但共通之處就在於它們都有讓你手忙腳亂,從包包裡翻出面紙拭淚的潛力(奇怪了坐你旁邊的男伴,怎麼永遠不知道適時遞過來一張)。這些演員並沒有用力表現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浮誇情緒,因此也沒有誰有機會以此贏得一座奧斯卡獎,但他們詮釋這些悲歡離合的情感,卻很能夠讓你感同身受,從而「讓這份真相成為你自己的真相」。

故事的劇情走向,完全應驗了「人生海海」這句台灣俗語,每當你看到世界似乎在往一個比較好的方向運轉,接下來總是會來個意想不到的急轉直下,為人生灑下一層陰鬱的塵埃。雖然這是經過剪輯選擇的鋪排,然而生活的本質不也就是這樣起伏不定,禍福難卜嗎?這份人生海海的慨然感,在片中固定的那寥寥數個場景——木板搭成的簡陋候車亭,蜿蜒於遼闊草地的曲折小路,佇立在路口形單影隻的郵箱——似乎更顯得鮮明確鑿,但同時又帶著某種輕描淡寫的雲淡風輕。芬蘭人不見得比其他國家的人更懂得怎麼拍電影,但他們顯然很懂得人生是怎麼一回事,然後用十足芬蘭式的方式表達:內斂、單純而真摯。

(最後修訂日期: 2022.09.17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